老郎中摇摇头,从锦盒中取过人参,啧啧有声:“真是可怜见的。”
便是他,此时也不忍心再说什么“就算到了江陵府,也是希望缥缈”的话了。
正要动手切参片,眼前却站着个十来岁的孩子,一双眼清凌凌地望着他,手上已经端了个小瓷碟儿举着。
老郎中想起自己刚进门时,蒋南秋还一脸惊惶地拉着娘亲衣角,短短半个时辰,竟似长大成人了一般。
他心一揪,摸了摸他的头,忍不住安慰道:“别怕,你爹不会有事的。”
郎中切了参片放在药中去熬的功夫,李议上前一步说道: “婶儿,我听妹妹说还要送叔去城里,已经让人套了庄子上的马车过来,这会儿已经来了,咱们替叔收拾收拾吧!” 众人便一起上来,搭手的搭手,抬脚的抬脚,又目送蒋家人坐上马车,往那暗沉的夜色里渐渐远去。
☆、第十三章 扫地出门
陆长风回了屋子,睡意便全消了去,面色很有些不好看。
听到消息的朱三此时已经从下院赶了回来,只来得及勒了裤腰带,衣裳还未系,连忙让人收拾了地上的屏风。
而后便耸头搭脑地站在外间,大气儿都不敢出。
好嘛,原只想着偷会子懒,哪知道这江陵府的丫鬟什么时候胆子都上了天了,在爷的院子里就敢扯开了嗓子骂街。
作死也别拉上他啊! 若爷要问起来,这莺声可是他放进来的。
掂了掂袖袋,朱三简直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耳刮子。
猪油蒙了心的玩意儿,这么几两银子就把你收买了不成?没出息!下三滥! 可…… 朱三撇撇嘴,想着自己也是为了爷好啊! 这一路从京城过来,餐风露宿地没怎么休息,好不容易能舒舒服服地躺下,有个如花似玉的小丫鬟伺候着岂不舒坦? 日日对着他和远水这两个爷儿们,能高兴? 说来说去还是这丫鬟不好,伺候就伺候,好好儿地姑娘家学什么泼妇呀!这一趟进了府,可万不能再上了她们的当! 朱三这里百转千回,一时想着要不要主动坦白,一时又心疼自己日夜颠簸的两瓣儿,脸色直变幻和那唱戏的一般。
正纠结着,便听见里头传来声响。
他一个激灵,立时窜了进去,嬉皮笑脸地道:“爷,您吩咐?” 陆长风坐在太师椅上,看他那样儿气便不打一处来。
沉着的脸上似乎都能滴下水来,一开口就吓了朱三一个哆嗦。
“说罢。”
朱三一愣,而后便“噗通”跪了下去,“小的知错。”
陆长风冷哼一声,觑着他,“还勤等着爷一句一句问哪?” 远水的性子他知道,若没人撺掇,决计不会擅自做主,放个丫鬟在门口。
“是。”
朱三以头磕地,连连扇了自己几下,“小的猪油蒙了心,收了那莺声几两银子,做出这等错事来,小的不是人,小的下三滥。”
一行说,一行“啪啪”地往自个儿脸上招呼。
到了这时节,他哪儿还敢说什么“想让爷舒坦”的混账话来。
“多少?” “啊?哦哦,五两……”朱三摸了摸袖袋,一股脑儿将五两银子抖出来,砸在地上还没他耳刮子响。
七月的天气,陆长风的语气却冷的好似结了冰渣子,嗖嗖落在朱三耳边。
“五两?好你个朱三啊!” 来日若有人拿了五百两五万两,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放进来?那他陆长风做的事,还能瞒得过谁!他陆长风的脑袋,还能不能好好儿长在脖子上了! “请爷责罚,刀山火海都是小的活该,还请爷别为了小的气坏了身子,可就是小的万死了。”
朱三平时溜须拍马胡七胡八地说顺了嘴,此时还不忘扒拉两句。
陆长风气极反笑,道:“呵,好啊,既如此,你便先去领了二十板子,院子里还缺个洒扫。”
这便是不准他跟着自己的意思了。
朱三听了,傻着眼半天没回过神来。
这又是多大的事儿,顶多打了板子也就罢了,怎么…… “爷!”他跪着上前两步,一把抱住陆长风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道,“小的认打认罚,只求爷别撵了小的,小的情愿一辈子跟着爷,哪怕天天端夜壶也使得啊!” 端夜壶好歹算半个贴身的小厮哪! 陆长风抖抖腿,嫌弃他弄脏了自己衣裳,一记窝心脚将人踹到一边,只到底念着朱三以往的功劳,语气松散了些。
“你小子想得倒美,爷这儿缺人端夜壶吗?回了京城再说罢!” “谢谢爷开恩,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小的这就去领板子。”
朱三一听,顿时咧嘴就笑了。
这话便是应允了他,若是表现好,到了京城还能回来伺候。
“滚罢!” “哎!”说着便连滚带爬地出了屋子。
“回来!”陆长风突然出声道。
朱三又赶忙跑了回来,脸上哪里有一星半点的眼泪鼻涕,嬉皮笑脸地道:“爷,是不是还要再加十板子?” 打的越多,那肯定机会越大啊!否则就直接和那莺声一般,拎出去发卖了得了。
“少来这瘪三样。”
陆长风唬着脸,“把王二叫来。”
王二便是那日来庄子上的王小哥,原是陆长风特意留在江陵办事的,他既来了江陵,王二自然也赶着来了庄子上。
只是王二和朱三不同,他性子沉稳,办事细心,因此陆长风手上有些事便交托了他办,不大做些跑腿伺候的活儿,多在外头走动。
“好嘞!”朱三一溜儿应着又跑了出去。
“哥哥,我的哥哥哎!你可睡的香了,快醒醒,爷叫你呢!”他径直去了王二房里,一脚踹了门,掀了薄被就嚷道。
王二正做梦呢,这次事儿办的不错,爷赏了个白白嫩嫩的媳妇给他,刚拜完堂要入洞房了,就被朱三给炸呼醒了。
“喊魂儿呢!”他没好气地瞪着朱三。
这小子就是个浑不吝的,碰着准没好事。
“出大事了我的哥哥哎!”朱三怂拉着眉头,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儿,“你弟弟我被爷扫地出门了,亏你还能睡的着。”
“呸!”王二懒得和他废话,真扫地出门了能是这德行?“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爷找你。”
“啥?” 王二一个翻身就从床上坐了起来,连忙穿衣套裤,“你要死了,怎么不早说。”
夏日衫薄,说罢已经穿戴齐整了,也不管朱三,径自往正房赶去。
待到了正院,里头静悄悄地,一丝儿声响也无。
他见着主子高兴,加之事儿办的好,便多喝了点酒,陆长风让他早点回去休息,这会儿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王二紧走两步,到了房门前,正要通报,只听到里头陆长风说道:“进来。”
“爷,您找小的?” 王二直觉气氛有些不对,想起朱三说自己被“扫地出门”了,看了看一旁立着的远水,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他每挨了训就是这德行,王二说话便添了几分小心。
“嗯。”
陆长风点点头,不动声色道,“你在江陵时间久,可知道有没有圣手名医与咱们陆府相熟的?”
☆、第十四章 不大对劲
这话问的没头没脑地,王二忍不住猜测:难不成爷哪儿不痛快了? 思量思量又觉得不该,虽然有一段时间没跟着,但这位主子打小是晨起便要练半个时辰拳脚的,小痛小病的从未有过。
这气色瞧着也不差。
只是这些王二也只能在心里头嘀咕,嘴上却道:“若说医术精湛的,那自然是宫里江老太医的儿子,常去府上给老夫人请脉的那位江先生,只是人不常在江陵,其他也有相熟的几位,有德济堂的杨大夫、百康堂的李大夫,只是名头没那么响亮,各自对的症候也不同。”
说着便一一将各人的出身医术都点了一遍。
他向来周到,说话条理清晰,连着各自在哪些症状上拿手也斟酌着说了。
陆长风听了,沉吟一番,食指中指不轻不重地落在太师椅的把手上头,发出轻微的“笃笃”声。
到了要用人参保命的地步,想必病的是极凶险的,若是请了人来,一来一回倒耽误了。
“你拿了我的帖子,若江先生不在,便去请德济堂的杨大夫,另外再让庄头去蒋家,领了人去大夫那里治病。”
“这便去。”
王二虽应了下来,出了院子却是丈二摸不着头脑。
好端端儿地请大夫便罢了,听这意思,还是为了蒋家?可见这是庄头都知道的事了,偏他一觉睡醒了还蒙在鼓里。
他是知道这个蒋家的。
那日老夫人遣他来庄子上给四爷院子里选几个模样齐整的小子,待天气凉下去四爷便会来江陵住上一段时日,调教好了正可得用。
当时在门上的小屋里见有人影闪过,王二便留了心,过后去打听,说是李嬷嬷在村子里认的干女儿。
据说家里头姓蒋,老子娘以前是陆府放出去的丫鬟,爹是个卧病在床的。
如今倒连爷都知道了这蒋家,还特特拿了自己的帖子去给人看病,他这一觉的功夫,可见是出了不少事。
王二一行想着,人已到了自己门前,推开门准备收拾收拾便星夜赶往江陵城,一进屋子那朱三却还躺在他的床上呼呼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