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问你几句话。”
他抬腿踢了踢床脚。
朱三睡的正熟,流了满嘴角的哈喇子,芦苇席上湿了一大块儿地方,听到动静翻了个身,擦擦嘴角,睁着迷蒙的眼望着他。
“哟,哥哥回来了?”朱三拱了拱身子,让出那被哈喇子浸湿了的地方,“哥哥,您将就着睡外头,弟弟我实在困的不行了。”
“不睡,马上还要赶着去城里呢!”王二嫌弃地看了看自己的床,“我问你,爷怎么突然关心起蒋家来了?” “谁家?” 朱三一听,一个骨碌就睁开了眼。
“蒋家。”
“嗨可别提了,娘的!”朱三一听,起身就往地上吐了口吐沫,“老子好心放她进来,没成想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这小娘儿们专门来克老子的吧!” 说着便将事情抖落了一遍,末了神秘兮兮地看着王二,“你方才说甚?爷找你去问蒋家的事了?” “倒是没问,只让我去城里找大夫,还让庄头领蒋家进城治病。”
王二说道。
寻常人家大半夜的想要进城,那可得花费不少银子,为此陆长风还专让王二拿了两张帖子走,其中一张便是给庄头的。
“啥?拿帖子请大夫给蒋家治病?” 朱三直蹦了起来,眼睁的老大,骨溜骨溜地转着,一看就有事。
他可不正打着主意么! 先头朱三知道坏了事后,进屋前先拉着远水问了一遍始末,又得知那姓蒋的小娘子模样很有些说头,便觉得爷今儿不大对劲。
水灵灵的莺声就那么打发出去了。
他好好儿的差事也丢了。
这当口,爷还惦记着给人家请医送药。
不对劲儿,忒不对劲儿了。
啧啧啧,谁再说他们爷是风月场中打了无数滚的浪荡公子那就是放他娘的屁!这分分明明就是个情种啊!这都几年了?三年可有了吧,见着个三四分相似的受了莺声几句骂便心疼的又是发卖又是请大夫的,不是个情种还能是个甚! 转而又一想,嘿嘿,老子这回可用不着等到回京啦! 朱三一把攀到王二身上,“好哥哥,你可要帮弟弟一把!” 王二拂了几下没甩掉,只好尽量离他远些,道:“你先把事情给我说清楚。”
于是朱三又将蒋佳月长相的事儿说了一遍,最后学那妇人哭哭啼啼的样子道:“哥哥哎,弟弟这回能不能翻身可就靠你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王二心里便有了数,面上却什么也不露。
“早叫你改了那些毛病偏不听,这次可栽了跟头罢!有屁快放!我还紧赶着进城呢。”
这会儿说话的功夫,怕是庄头已经到了蒋家。
“哥哥,你可真是我亲哥。”
朱三先拍了一记马屁,这才道,“弟弟也不为难您,毕竟您是我亲哥不是?弟弟只求哥哥让我出出力,跟着一块儿跑跑腿,日后在爷跟前也好有个说项。”
王二听了便是一笑,倒还不傻。
不管是为着什么缘由,显见着四爷是对蒋家上了心,既然那小娘子日后要去府中当差,若是勾起四爷那么一点子念想,也算飞上枝头变凤凰了,这时候朱三去卖个好,那可不勤等着人去吹枕边风么! 想罢他却脸色一整,冷着声音道:“我看你小子是还没吃够苦头,还想再挨爷一记窝心脚罢!” “我可再不敢的了,就这一回,我就不信他娘的还能押错了宝。”
朱三说着把十个手指头捏的咯吱咯吱响。
“那还不赶紧起来?等着我请你哪!” 朱三闻言,一挺身就下了床,正穿鞋呢,便听得外边有人打门,”王小哥,王小哥!” 王二上前去开了门,却是那去蒋家报信的庄头,一见着他便道:“王小哥,蒋家人已经先一步进城去了。”
他正要说话,朱三却在后头喊道:“哥哥别急,弟弟这就快马加鞭去追,您只管悠着点!” “去去去,少他娘的出馊主意!”王二踹他几下,抬脚就往外走去。
☆、第十五章 心烦意乱
朱三和王二骑马就走了,留了庄头去给陆长风通报。
陆长风还未睡下,觉得有些躁,正站在桌前提笔写字来静心,远水掌了灯在一旁。
听了庄头的回话,什么也没说就让人回去了。
远水想,主子心里到底是不如面上沉着的,否则岂是会做这些麻烦事的性子? 外头渐渐地似乎有些发白了,最深沉的夜色即将过去。
闻听的梆子声响起来,已经四更天了。
“主子,您不睡会?”远水快阖上的眼皮被梆子声拉了回来,压了声音问道。
看看书桌上,纸都写了厚厚一沓了。
笔锋苍劲,力透纸背,一个个字龙飞凤舞地,好似要挣脱开束缚跃出来一般。
主子一般可不大写这样的字。
他曾有一回在书房听见老爷说话,说是这样的字太张扬,后来主子就改了,每逢练笔,总是笔墨横姿,端端正正的了。
“站了半宿了,你去歇着吧。”
正看着字,耳边听得陆长风说道。
许是久未说话,嗓子便有些哑了。
远水连忙奉了杯热茶上去,“小的先伺候您睡了再去。”
说罢又站回方才的角落里,烛光落下的影子晃了晃,便没了动静。
是极小心的。
他昨夜亦得了教训。
若说责罚,他只被扣了月例都算轻的,对远水这等人来说简直不痛不痒,只陆长风话却说的很重,远水想起来还胆战心惊。
“你跟我多少年了?”陆长风坐在太师椅上问道。
他刚开了库房回来,眼见着朱三连滚带爬地走了,心里便知晓得有这么一遭。
“十五年了。”
远水跪在椅子前回道。
陆长风点点头,“我记得是我四岁开蒙那一年入的府。”
“远水知错了。”
这些话可问的不妙呀,他脑门上出了汗。
一般只有对犯了大错,又不好发卖出去的家仆,才会说这些话。
念在你时日长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自己收拾了东西出府吧! 他正满脑子话音跑来跑去,又听上方有声音清冷冷问道:“远水,你可知自己错在何处?” “啪嗒”一声,那些乱跑的话音就止住了。
还好还好,不用走了。
远水激动的直欲热泪盈眶,连忙回道:“错……错在主子还没休息就先去歇了,还随便让人进了主子的房门,又没拦住莺声,让主子听了不干不净的话脏污了耳朵。”
陆长风无奈地摇了摇头。
远水虽然聪慧,但性子着实太天真了些。
以往便算了,只在书房里头当差,有了心细一样已足够了,也不碍着什么,可以后这么悠闲的日子就没有了。
他还有很多事要做,身边之人若还是被人三言两语就打发了的,又如何放心去用。
陆长风抬手揉了揉眉心。
“想好了再来回我,想不明白便在庄子里到想明白了为止。”
他是极少说这样的重话的。
众人都道瑞国公府的四公子性子纨绔霸道,但若是哪天心里不痛快了,踹一脚骂两句底下的人,那面上也是多少带着笑的。
只这一回,陆长风却很失望,又有些心悸。
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朱三等人。
他心里隐约知道,大概多少是受了影响的,这些平常不外露地、被严严实实裹在风流陆四爷身子里的心绪才会放大、冲体而出。
朱三做事虽混,可他知道自己为了什么。
远水呢,却是懵懵懂懂便受了怂恿。
“主……主子?”陆长风这头正暗自皱眉,便听见远水试探地喊道。
陆长风抬眼看他。
“远水不该轻信了旁人,自己没个主见。”
远水觑着他脸色道。
“下不为例,今次便罚你半年月例。”
远水这会儿窝在角落里想起来,虽然没打没骂地,却觉得腿脚有些不听使唤。
多亏他脑子转的快,懂得察言观色,否则就得留在这里了! “拿去烧了。”
他正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魂游天下,耳畔便听见陆长风吩咐道。
“哎!” 远水抱起一沓纸转身往外间走去。
待烧完了回来,陆长风已躺下了。
远水提了一夜的心落了下去,蹑手蹑脚走到外间的榻上和衣躺下,临睡前还迷迷糊糊想着: 好你个猪头三,尽出馊主意,回头必找你算账不可。
只是主子,到底还是有些心烦意乱的罢?大概不是为着他们这些做奴才的,而是为了璇大家才如此…… 不然罚便罚吧,如何会写字。
一觉醒来,天已经亮了。
远水吃了一惊,跑进里间一看,床上哪里还有陆长风的影子? 该不会把我一个人丢这了吧?主子不是不追究了吗?正没头没脑地乱想着,陆长风却从外头进了屋子。
头上、身上微微有汗湿的痕迹。
原是练拳脚去了。
陆长风一进屋子,便看他苦着张脸,没头苍蝇似的乱转,眉头挑了挑。
刚觉得这小子长进了些,这会儿又原形毕露。
远水一个转身正见他沉脸看着自己,吃了一跳,连忙说道:“小的去打水伺候主子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