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孩子,苦了你了。”
她张张嘴,止也止不住从心底涌上来的酸涩。
蒋佳月心间一涨,使劲儿摇了摇头,眼里已盈了泪,“女儿不苦。”
“你爹他……” “娘,你放心,爹没事!”蒋佳月闻言,抬袖抹了抹泪,哪知越抹越多,一会子的功夫扑簌簌就滚落一脸,唇角边却带出几分笑来,一只手攀着若香覆在自己脸上的手背,哭笑着道,“爹没事!” 若香挣扎着就要爬起来,用力反握着她的手,不敢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正此时,蒋南秋从外头跑了进来,喊道:“姐,爹醒了,醒了!”进了屋子一瞧,立时惊喜道,“娘也醒了!太好了!” 他扑到床边,一头闷在蒋佳月的怀中,小人儿身子一抖一抖地,却不愿让人瞧见。
“没事了,别怕。”
蒋佳月腾出手来,像从前那般,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 朱三亦正眉飞色舞地对陆长风说起此事。
“哎呦我的爷,您可不知道那个江先生,一口大喘气的功夫真是急死个人了,险些没把小的给吓晕过去。
对了,还真别说,那蒋家娘子可不就被他那‘摇头神功’给翻过去了,什么臭习惯哪真是!好端端地人儿也能叫他活活给吓死!” 他连说带比划,讲的吐沫星子直溅,好似看了一场武林大会回来一般,丝毫没有连夜奔波的疲惫之色。
“直到把人吓的昏死过去了,江先生才擦完了汗,连叹了好些声,说‘好险好险,再晚个一时半刻的送过来,老夫可就无力回天了!现在虽然施了针稳定下来,但病人身子很虚弱,还需静养。’
末了还说什么若不是他,只怕这江陵城里谁也救不过来,瞧给他得意的,啧啧。”
远水则站在一旁偷偷瞧着陆长风的脸色。
他方才在庄子口一听朱三说“人没事”,便一溜烟儿地跑回来报了信,虽然主子面上瞧不出什么来,但手上的粳米碧玉粥可多喝了小半碗,他都记着呢! 对了,蒸饺也吃了好几个。
还有灌汤包,总之一桌子的饭食,已经吃的差不多了,这可不大像主子往日的习惯。
这头被抢占了先机的朱三在门外懊恼地直拍脑门儿,现在便也只好绞尽脑汁地说清楚详情。
直说了半盏茶的功夫,陆长风还是不动如山地坐在那里,眉头都未曾动过一下,仿佛一点子也不上心。
他转了转眼珠,又道:“那个蒋家的小娘子也真厉害,就那会儿了还能扶着她娘对江先生道,‘先生医术了得,小女子感激不尽,还请先生再劳动一回,帮我娘瞧瞧吧!’然后便扶着人进了屋子,又叫江先生给诊了一回脉。
可不是么,那不就得谁吓晕的谁去治,这叫冤有头债有主,她倒没找错人,是个精明能干的。
小的听得江先生说两人都没什么大碍后,这才快马加鞭赶着回来给您报信,一刻也不敢耽误,不信爷您去马厩里瞅瞅,好好儿一匹好马,折腾了一夜都耷拉着马头了。”
何况小的呢? 朱三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神色来,眼巴巴看着陆长风。
“你不好好儿扫院子,瞎凑合什么?”陆长风扫他一眼,又专心致志地夹了一块小菜放进嘴里,嚼完了方才凉凉的道。
这庄子上早饭做的不错,粳米粥熬的稠稠地,配的小菜也很脆爽可口,蒸饺灌汤包亦做的好,皮薄汁多。
朱三一听就傻了眼,咧到一半的嘴角半晌放不下来也扬不上去。
“咳咳,那个,爷,小的这不是将功折罪吗?”他腆着脸道。
“哦?什么功?” 陆长风闻言一挑眉,问道。
哈?什么功……那不是心知肚明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么? 朱三眼角瞥瞥远水,小崽子低着头闷笑呢!再瞥瞥他亲哥王二,翻着眼正数房顶上吊了几根粱。
没义气! 他恨恨地剜了俩人一眼。
“呸呸,小的不识字没文化,胡说八道的。
小的只有罪没有功,没有功。”
他拉着嘴角,苦哈哈地道,“爷,罪人朱三还是去扫院子吧。”
“去罢!”陆长风眼风都没给他一个,便把人打发了出去。
待朱三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屋子,他才扫了剩下的俩人一眼,“看够了?” 远水连忙抬起头,说道:“小的去收拾东西。”
小跑着便出去了。
王二方从房梁构造里回过神来,屋子里已经只剩他了,陆长风正喝完了最后一口粥,放下筷子看着他。
相顾无言。
大热的天里,王二好似感觉到了一阵寒风扫过,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小的……” 正准备找个什么差使开溜,却听陆长风问道:“事儿都办妥了?” “啊?哦,妥了。”
王二不假思索地道。
鬼知道爷问的是江陵的事还是蒋家的事儿啊,反正两件事都已经交代过了,这会儿点头就没跑了。
“出去罢!”好在陆长风没接着问,点点头站起身,让人去了。
☆、第十八章 值多少钱
两天后,蒋家从街上车马行雇了一辆牛车,一家人千恩万谢地出了沈家的门,往江陵城北郊赶路。
若不是看在陆府的面儿上,江家如何也不会留个病人在自家宅子里,最多是放到沈记药铺里去便罢了。
且又没多收银钱,蒋佳月期期艾艾地去道谢付诊金时,江先生拿下巴点了点桌上摆着的烫金帖儿,上头龙飞凤舞写了“瑞国公府陆长风”几个字儿,最后只收了从铺子里拿药的费用。
虽比上次去黄大夫那里少,却也价格不菲。
药方子她看过,熬药也是亲自经的手,里头有好几味名贵药材倒是真的。
蒋家拿不出那么多银钱来,最后若香做了主,将最后一张地契抵了出去,还欠了二十两。
一家人心里却是快活的。
“姐,我想吃腊肉饭了。”
蒋南秋做了个馋嘴模样,冲着外头笑嘻嘻地对蒋佳月说道。
出门时蒋大郎刚喝了药,躺在车厢中正昏昏沉沉睡着,若香与蒋南秋贴在车壁上。
李议昨日已经回了庄子,这牛车不够大,只落个齐整干净,因而蒋佳月去了车架前头,和车夫一人坐了一边。
农家女子,没那么多抛头露面的讲究。
“知道了小馋嘴儿,回了家就给你做,管叫你吃的肚子溜圆儿,直叫唤。”
十三岁的少女转过头来,露出一个灿烂明媚的笑意,眉眼弯弯。
“我才不会呢!夫子说了,饭吃七分饱,事行十分满!” “哟哟哟,还学会掉书袋子了,可见咱们家是要出个小状元呢!”蒋佳月故意咂咂嘴,哈哈大笑道。
蒋南秋便涨红了脸,结巴道:“姐,你……哼!好男不和女斗!反正我要吃腊肉饭。”
说罢头扭过一旁不理她。
若香便看着姐弟俩人你来我往地,又看一眼躺着的蒋大郎,心中着实欢喜。
眉梢嘴角俱是笑意。
江大夫说了,蒋大郎病的并不严重,只是血瘀不通,才会导致口不能言下不来床,他已经施了针,通了血路,再日常多扶着人走动走动,药每日两次的喝下去,不出半年便能开始慢慢走动了。
有奔头的日子,总是叫人忍不住期待的。
债可以慢慢还,人好好儿地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但他虽说的简单,蒋家人后来才知晓,江家一手金针术出神入化,乃是家传绝学,连宫里头的太医院都是有名的。
只是此法需少用,江大夫替蒋大郎治了两回,每每总是一头大汗满身疲惫,可见是极伤精气神的。
若香叹了一口气,想到若不是因为陆四公子,又哪里有这等好日子好盼头? “合该要好好儿去磕个头。”
她喃喃道。
“娘你说什么?”蒋南秋忍不住撇过头来,好奇地问道。
若香便正色道:“此番若不是陆家四公子施药,又帮着请了江大夫,便是马车也是陆家庄子上的,否则咱家哪里能有这么大的福分,这是多大的恩情,等得了空闲合该去问问你李婆婆,能不能去给给四公子磕个头道谢。
滴水之恩还当涌泉相报,何况如此大恩,咱们可不能做那忘本之人,要时时刻刻记在心中。
虽然咱们身份低微,现时没报恩的时机,可磕个头总是应当应分的。”
蒋南秋小脑袋便点的拨浪鼓一般,“儿子记住了。”
外头的蒋佳月却是沉吟不语。
等把爹爹送回家,再给弟弟做了腊肉饭,她也该和娘亲坦白,去陆府做丫鬟了。
瞧那四爷的模样虽然像是不大会记得这等小事的,做人却不能言而无信,拿了好处又去反悔。
若没有他,爹爹只怕是救不回来的。
蒋佳月望着热热闹闹往江陵城中赶的人流,时辰尚早,天色发着蒙蒙亮的白光,小摊小贩便已争先恐后做起了生计。
天下熙熙,天下攘攘,利来利往罢了。
她却不知陆长风是为何。
蒋佳月想起陆长风清冷冷的样子,想起他让远水领自己去开库房时的不在意,又想起他说话时,满脸的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