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瞎话这方面,你是一流。”她凉凉一笑,故事听上去真是一点也不美妙,又是以命抵命,又是恶鬼缠身,却又非常符合世人对靖王混世魔王的认知,这事真的不能再真。毕竟当初龙厉身一天比一天好起来,的确是极其古怪,而民间确有不少人猜测他是否用了什么阴损的法才能借寿续命。
“以讹传讹,传的人多了,自然真伪难辨。北漠皇帝念着你救过他两次性命,你又是个可怜兮兮即将送过去当成替身的新娘,势必会再给你更多荣光。”
“是啊,齐国公义女的身份,以及不亚于公主嫁人的十里红妆。”她回答的意兴阑珊。
“虽然是和亲,但出嫁的排场比照公主,又让北漠名声最好的齐国公收你为义女,如今你早已不再是平民郡主,而是货真价实的贵族闺秀。”龙厉意味深长地笑,眼神转为讳莫如深,又挑了一串成色上等的玉链,挂在她的脖上,这才满意地颔首。
她挑了挑眉:“两国都多少年没有和亲了?再怎么不情愿,排场上还是要做足,否则,岂不是让金雁王朝看笑话了?”
龙厉但笑不语,双手覆在她的肩膀上,俊脸靠在她的螓首旁,跟她一道看着铜镜中鸳鸯交颈般亲昵的影,嗓音带笑。“未来的靖王妃,你给使者留下的初次印象越深刻,往后就越不会有人把你跟官奴陆青晚联想到一起,不是很好吗?”
她抿了抿唇,镜里的那张花容月貌,在精美首饰和名贵华服的衬托下,是跟过去那个装扮素净的官奴有了云泥之别。即便有人曾经见过她,先不已经过去三年,她已经变成另一人,抹掉了所有痕迹,这就是新生。
“好,我这就去会会他们。”
宫廷宴席,秦长安出席了不少次,但不得不,今晚的气氛有些古怪。
三个使者都是金雁王朝的礼官,至少都是正三品到二品的官员,还派来了一个天极为器重的管事公公,秦长安一一见过他们,不卑不亢。
“老奴见过郡主,郡主果然是国色天香,窈窕玉立,一代佳人。”管事公公笑着恭维,眼底不无惊艳。
“您见过我?”她眼神清明,没有女的娇羞,反而看起来盛气凌人。
“哪里的话,当然是头一回——”管事公公眼底的闪烁其词,却被北漠皇帝全都看在眼底,更加坐实了他的推测。
“公公姓什么?”
“老奴姓朱。”
秦长安跟其他几个礼官寒暄了几句,才入了宴席,坐上了自己的位,她的身畔是齐国公,他已有五旬年纪,在皇族之中是德高望重的一位。
她朝着齐国公行礼,还未弯腰,就被齐国公双手扶起来。
“往后都是一家人,好孩,这是你母亲给你的见面礼。”齐国公笑眯眯地,给了一个沉甸甸的大红包。
“谢谢父亲。”她没推拒,安安静静地接了过来。齐国公夫人很多年不出门应付一切应酬,据是个喜欢清净生活的女人,但齐国公夫妻膝下没有女,齐国公一辈也没娶过一个妾繁衍嗣,在北漠的贵族中,几乎是个异类。
但位高权重的男人,还能如此深情,更是难得。因此,秦长安对于认这对夫妻当义父义母,心中并无一丝反感。
“朕跟朱公公商量过了,十天后是个黄道吉日,就在那一日启程。走的更晚,恐怕一旦下雪,路就更难走了。长安,你大哥秦将军主动请缨,要当迎亲队伍的统领,到金雁王朝路途遥远,有他在,朕也比较放心。”
“皇上对长安关怀备至,长安感激在心。”
宴席上,风平浪静,底下却是暗潮汹涌,秦长安感觉到礼官的目光还在她身上转悠,好似要看穿一个洞,她佯装不知,脸上并无灿烂笑靥,清冷高贵。
既然是走个过场,她就没必要表现太多,端着几分架,不显露自己真实性情,绝不能被他们一眼看透,才是上上策。
当她离开的时候,以眼角余光还能看出几个礼官交换了眼神,窃窃私语,她扶着齐国公缓步走着,直到宫门之外,才听到齐国公。
“孩,我跟你母亲婚后三十年,无无女,但并不觉得比别人少了什么。虽然这桩婚事非常临时,我也不理政事多年,一夜之间,老来得女,我跟你母亲都很高兴。”
她没料到齐国公会出一番感人肺腑的话,皇帝为了给她的身份贴金,也是给北漠做足面,齐国公本可做好表面功夫就行,她十天后就要出嫁,齐国公大可不必跟她掏心掏肺。
她垂眸一笑,轻声。“您是个好人,对母亲而言,也是个好夫君。终此一生,只有正妻,我想每个女人都想遇到您这样的良人。”
“很多事,不是做给别人看的,日好与坏,自己肚里明白就成了。”齐国公笑的温和,眼底起起伏伏。“多,未必就是好,少,未必就不是圆满。”
秦长安心思反转,齐国公锋芒不露,实际上却是个看透世事的智者。妻妾成群,儿女成堆,也许是天伦之乐,也许是后宅起火、鸡犬不宁。除了齐国公夫人之外,不管他在漫长的岁月里是否也曾对别人动过心,但他一只坚守着最后一道底线,从未把任何女人收入府。没有女,没有继承人,即便收一个没有血缘的义,这齐国公的位也得降一级,不过,他显然没那么在乎。
“父亲的教导,长安醍醐灌顶,一定会铭记于心。”
“虽然皇上已经让礼官为你准备风风光光的嫁妆,不过来的路上你母亲百般叮咛,她给你留了五箱的嫁妆,是她的一片心意,为你添妆。你远嫁他国,又是当靖王爷的正妃,嫁妆丰厚,话也有底气,即便差使王府的下人,也是少不了银来打点的。”
她微微一怔,心中一动,不免真情流露。“怎么来也是长安沾了你们的光,怎么好意思母亲给我添妆?”
“夫人虽然没有女,外人总她性冷僻,不好相处,但这些并非实情。她只是喜欢种花弄草,话少了点。”
“母亲喜欢花花草草?如若母亲不觉得麻烦的话,我名下有一座牡丹坊,是七皇送我的牡丹花根,皆为名贵牡丹。北漠的气候实在不太适合牡丹的生长,我为此建了个琉璃花房,走后不管交给谁,我都不太放心。”秦长安朝着齐国公粲然一笑,道。“若是母亲不嫌弃,能否替我打理牡丹坊?”
闻言,齐国公的脸色更加和悦:“来也巧,你母亲常年不出门,唯独你那回弄了个牡丹坊,全城皆知。她居然也瞒着我,拿上赏花的票就去看了,回头同我了四个字:北漠奇观。”
她诧异至极:“那天母亲也来了?”
“夫人跟我起,其实那天就远远地看过你一眼,当时你已经怀有身孕,不过夫人,你能让这些名贵牡丹在北漠开花,可见你是睿智聪明,是个妙人。”
他宛若一个年长的长辈,没有太多的客套话,也不随便给人挖坑,真如闲话家常,和蔼可亲。
齐国公夸得秦长安特别不好意思,她俏脸一红:“不敢当,牡丹会开花,多亏了我身边那个后院人。”
他着实好奇:“你走后,为何不把牡丹坊交给那位?”
秦长安在心中喊了一声“不好”,险些露馅了!还好她机灵,灵光一闪,幽幽地叹了口气,神色透着一股怅然。
“我那个后院人脾气不好,颇为清高,听我和亲的消息,我自然了些狠话,他马上就要走了。想必牡丹坊留给他,也不过是一片伤心地,索性罢了。”
“这么来,你们两人多少也是有点感情的。事已至此,怎么整理自己的心境,才是最重要的。如果他往后需要什么帮助,你可以让他来找我——”
“只是他是个骄傲要面的,我想他不喜欢任何方式的恩惠和提携,您的好意我替他谢过。”
“有道理,男人一定要有自食其力的骨气,他不想成为软骨头,我们是不该好心办坏事。”
也许这就是一见如故,两人着话,不知不觉就过了约莫一个时辰,送别了齐国公,秦长安才坐着轿回到郡主府。
到了屋,将怀里的大红包倒出来,不由地呆坐在原地,本来想着她跟初次见面有着义父身份的齐国公无非是跟一般长辈给点金叶什么的就算了,却是倒出来八块方方正正的金砖,她无语失笑,怪不得一路上她都觉得这个红包揣着很重。
是了,传闻是不能尽信,虽然是阴差阳错有了一对义父义母,但她有种直觉,他们是贵族中难得心境通透的人,齐国公夫人也是如此,能让一个身份显赫的男人爱了三十年,即便没有女也没有纳一个妾的女人,定然是与众不同的奇女。
龙厉刚从净房沐浴回来,一看到她的屋亮起了亮光,直接就走了进来,看到的就是一桌上放了不少婴儿掌心大的金块,而秦长安正托腮,一双眸好似反射着金光,一脸感慨万千的模样。
“哪里来的金砖?”他的嘴角撩起一抹笑,黑眸一眯,好整以暇地问。“金库?”
“你未免也太看我了。”她瞪了他一眼,将散乱的金砖一块块地叠起来,神色一柔。“这是齐国公给我的见面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