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雨缨道了声可惜:“外祖母,您可还记得下册医书,封页上画的是何物?”
她不喜欢旁敲侧击,直截了当就问出了口。
好在牧老夫人没有起疑:“那下册的封页,与上册一模一样。缨儿,你说岔了两件事,其一,那并非梅花,其二,那也不是画上去的,而是将刚从枝头摘下的花混在纸浆中,以压制手法制成的。”
实则,说错的不止两件,而是三件。
那下册,根本就不是什么医书……
可这些,又何必让秦雨缨这个外孙女知道?
知道的人越多,她牧家就越容易惹祸上身啊……
“难怪那么栩栩如生。”秦雨缨不免感慨。
她不是没有见过价值连城的画作,可与那“梅花”相比,总好似缺了点什么。
那花有种极为独特的神韵,每每看到,都有些令她挪不开视线,原以为是画上去的,不料竟是货真价实的花朵制成的,古人的工艺,当真比她想的还要精细……
“那旧宅高墙上的花,总该是画上去的吧?”她思忖着问。
“旧宅?”牧老夫人有些没听明白,将这二字重复了一遍。
秦雨缨点头:“牧家在京城的旧宅,围墙上也画着这六瓣花,比梅花多出一瓣,与书上的如出一辙。”
这话并无任何不对,牧老夫人的脸色却刷的一下变了。
她颤了颤嘴唇:“你说的……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秦雨缨点头。
这是她亲眼所见,不会有假。
闻言,牧老夫人嘴唇颤抖得愈发厉害。
“外祖母?”秦雨缨心觉不对,伸手一探,牧老夫人的脉搏竟无端变得凌乱起来。
正要取银针为她扎穴宁神,手腕却忽的被她牢牢抓住。
那苍老的手紧得像一把钳子,一时间,秦雨缨竟无从挣脱。
“找来了,这么多年过去了,终究还是找来了……”牧老夫人睁大一双浑浊的眼睛定定看着她,目光仿佛透过了她的身体,落到了肉眼无法企及的虚空之处。
秦雨缨有些毛骨悚然,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牧老夫人就头一歪昏迷了过去。
那贺亦钧短短三日被请来诊了两次诊,见牧老夫人面色蜡黄,气息虚弱,不由摇头叹息:“恕贺某直言,老太太或许……已到了油尽灯枯之时。”
“你胡说八道什么?”牧伯宏是牧老夫人的长子,平日里是个老实木讷的人,此时闻言却狠狠地揪起了贺亦钧,“府中有不下十支千年人参,就是每日切片含服,也能服用个一年半载。我就不信,连千年人参都稳不住母亲的病情!”
“那也只是治标不治本而已,老太太如今需要的不是人参,而是另一味药。”贺亦钧道。
“什么药?”牧伯宏急忙问。
“那是一种只开在西域的花,唤作龙砂梅,花开六瓣,蕊分三丝,形似梅花却略有不同。”贺亦钧接而道。
“西域?西域离这里并不远,我这就亲自去找。”牧伯宏闻言眸光一亮,立刻就要叫小厮备马。
“且慢,”贺亦钧却叫住了他,“此花数十年前就已灭绝,如今怕是找不到了。”
“灭绝?”牧伯宏觉得这话并不可信,“三年前就有人说夜明珠已绝迹,可前两日我还在盛产夜明珠的南城,亲眼看见有人挖出了一枚,这龙砂梅只不过是一种花而已,难不成这么多年来再也没有人栽种过?”
“的确如此。”贺亦钧点头,顿了顿,又道,“不过……鲜活的龙砂梅没有,干花却说不定还有人收藏。”
听了这前半句,牧伯宏眸中仅剩的亮光一下就消失不见,听了这后半句,立刻又死灰复燃:“何处,何处能买到那干花?”
贺亦钧摇起了头:“这个……贺某也不甚清楚。传闻那龙砂梅需用特殊的药材、特殊的方式保存,贺某也只在古籍中见过相应的记载,并未见过实物。”
虽知找到龙砂梅几率甚小,但牧伯宏还是派了不少人去西域打听。
待众人皆离开后,秦瀚森忍不住问秦雨缨:“长姐,母亲留下的那册书……”
“你不觉得奇怪吗?”秦雨缨眸光微凝,打断他的话。
“有何奇怪?”秦瀚森很是不解,“既然书上画着龙砂梅,说明那书一定是从西域传来的,若以此为线索寻找龙砂梅的下落,外祖母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秦雨缨这才记起,方才外祖母说那番话时,秦瀚森并不在旁,他还不知封页上的秘密。
第五十六章 看来,这次是没法糊弄过去了……
为何一切都与那医书有关?
若能找到失踪的下册,或许能解开一些疑团,可惜下册早已在火海中化为灰烬……
难道自己答应阎王那厮的事,注定办不成了?
带着些许疑惑,秦雨缨找到了西厢,这里一树一木皆葱葱郁郁,唯独角落里堆积的一些焦黑木头,能证明数十年前的确有过一场大火。
走到木头边仔细查看了几眼,却发觉其中有几块格外光滑,似乎被人刻意抹去了灰尘。
那上面,似乎雕刻了一些文字,歪歪扭扭,奇形怪状,没有一个字是她所熟悉的……
正要拿起那木头细看,风中隐约飘来一股奇怪的气味。
疑惑之际,一阵浓烈的异香扑鼻。
半生杀手的直觉令她心叫不好,连忙屏住呼吸,却还是迟了一步。
异香钻入肺里,视线立刻变得迷离起来。
隐隐约约的,她瞧见了一道人影。
那人拽起她的手臂,将她重重扔在角落,随即往她身上泼了些东西。
那是……火油!
等等,难道……
秦雨缨狠心一咬舌尖,剧烈的疼痛令意识陡然清醒,身体也多了一丝力气。
她一点点往外爬,没爬多远却又被那人扔回了远处,下肋重重撞在一块木头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七王妃,你就这么不想死?若不想死,又何必非要一次次把命往我手上送?”那人捏住她的下巴,刻意压低了嗓音,传入她耳中时有些模糊不清。
是贺亦钧?
不,贺亦钧的身形明显比这人高大得多。
秦雨缨一时根本想不起这人是谁,紧咬着唇,不打算让自己就这么昏睡过去。
“你是陆长鸣的人?”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气无力,微弱得比呼吸声大不了几分。
那人冷冷笑了一声:“我若说不是,你会信吗?都说你本事出众、聪慧过人,怎料事到如今,你还以为自己得罪的只是区区一个陆长鸣?看来那聪慧过人的头衔,不过只是虚名而已。”
“本就只是虚名而已,”秦雨缨也笑,“我看你才真正聪慧,竟算准了我会来这西厢,还事先备好了迷香和火油……你就不怕被下人撞见,坏了你的好事?”
“这府里的下人,早已被派去了西域寻找龙砂梅,余下的几个都是丫鬟,就算全加起来也不会是我的对手,就连你那夫君七王爷,此刻也根本不在府中……你若巴望着有人来救你,就真是太异想天开了,”那人捏着秦雨缨下巴的手,稍稍用力了几分,盯着她啧了一声,“多好的一张脸,只可惜马上就要被烧成焦炭了……”
“少废话,万一被人发觉,你担当得起吗?”不远处传来催促声。
这人竟还有帮凶?
还没来得及辨出那声音来自何处,耳边忽然传来火石的碰撞声。
秦雨缨死死咬唇,将藏在袖中的钢针一股脑全刺进了手指。
指尖的神经最为纤细,瞬间将剧痛传遍了全身。
那人惊诧地看着她陡然睁大了双目,还未来得及察觉,就见一道银光闪来。
趁他躲闪之际,秦雨缨已贴地一滚,旋即站起身,余下的几枚银针朝那第二人所站的大致方位一并射去。
视线清明了几分,想要看清面前这人到底是谁,却见他黑布蒙面,压根瞧不清五官。
那双眼睛冰冰冷冷,似乎曾在哪里见过……
不容她细想,男人忽而扬手,两块火石迎面飞来。
她心中一凛,拼劲最后一丝力气侧身闪躲。
却不料两块火石重重砸在了她身后那堵木墙上,“咯噔”一声脆响,碰撞出一丝火星,而后直直朝地上掉落。
地上全是浑浊的火油,秦雨缨身上也满是火油,这一切发生得太过迅速,火苗瞬间燃起,径直扑面而来,照亮了她的眼睛…… 被银针所扎的痛楚已然淡去,不足以支撑她中了迷香的身体再做任何事。
“喂,阎王,又要见面了……”她忍不住喃喃。
陡然间,似乎有一道熟悉的身影自火海中冲了出来,她只觉浑身一轻,轻得像一片羽毛……
难道就这么死了?
可为何浑身上下并没有火烧过的疼痛?
险些忘了,来到地府的是魂魄,而非躯壳。
没有躯壳,又怎会疼痛……
想着想着,就这么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