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入眼帘的却并不是阎王那厮妖娆的丹凤眼,而是一双深邃不见底的阖黑眸子。
“陆泓琛?”她忍不住伸出手,在那俊逸逼人的脸上捏了一下。
不知是不是药效未消的缘故,手臂像是灌满了铅,简简单单的动作也变得僵硬无比。
陆泓琛一动不动,就这么任由她捏,与平日里似乎有些不同。
“我……我竟还活着?”她狐疑。
声音虽有些哑,眼皮虽有点沉,但四周并不是阴森森的地府,而是……牧家的厢房。
闻言,陆泓琛额角挑起一根青筋,脸色颇不好看:“你想死,我也不会让你死!”
若非他及时赶到西厢,此刻秦雨缨定已成为一具焦炭。
一想到这,他就忍不住恼火至极。
四目相对时,他总能在秦雨缨眼底瞧出一丝被深埋的秘密,仿佛她随时都会消失,消失得无影无踪,令他无处找寻……
万般疑问,万般担忧,话到嘴边却鬼使神差变成了冷冷一句:“你独自去那西厢做什么?”
“去找些东西。”秦雨缨如实回答。
“找什么?”陆泓琛接而问。
看着他因愠怒而愈发深邃的眸光,秦雨缨硬起头皮编道:“去找……一味能医治外祖母的药草。”
“你知不知,你每次撒谎,双目都会不由自主眯起几分?”陆泓琛一字一顿,语气沉沉,当即戳破了她的谎。
“我……”秦雨缨顿时结舌。
看来,这次是没法糊弄过去了……
她该如何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他,说自己是阎王派到这人间的一缕魂,为的是找到两册印有龙砂梅的医书?
怎么听,都像是在火中呛了太多烟气之后说出的胡话。
可若不如实道来,势必骗不过这块早已起疑的千年寒冰……
第五十七章 你对我从未动过心?
“我可以如实告诉你,但在此之前,你可否先回答我一个问题?”秦雨缨思忖。
“说。”陆泓琛颔首,淡色薄唇吐出一字。
秦雨缨看着他深邃的眸子,硬起头皮问出了口:“你是否,早已在第一次遇见我时就已……”
“就已什么?”
“动了娶我的念头。”
陆泓琛似乎根本没想到她会如此发问,墨黑的眸中略有疑惑:“若非如此,本王断不会违背太后懿旨,非要办成这桩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
所以,她是该感动吗?
可为何,一点也感动不起来……
“接下来,你是否该回答本王的问题了?”陆泓琛定定看着她。
“我……”秦雨缨一阵语塞。
见她不说,陆泓琛接而道:“其实本王也一直有件事想问你。”
“什……什么事?”秦雨缨忍不住结巴了一下。
陆泓琛仔细打量她的脸,像是从未真正认识过她:“初见的那次,本王离开后一直担心你的安危,曾派杜青去秦府找过你,他却说……”
“说什么?”秦雨缨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
“说他去时,你已躺在稻草中没了呼吸,浑身僵硬,脉搏全无。”陆泓琛一字一顿,徐徐道。
他的目光无比陌生,印象中,从未用过如此冷然的语气对她说话。
“本王真正的王妃,是不是早已死了?”他接而问。
“是啊,她早已死了,”秦雨缨点头,喉咙里泛起一种说不出的苦涩,“你早就知道,我是冒充的?”
“小小伎俩,如何瞒得过本王?”陆泓琛眸中满是冷意,“说,为何要害死她,你究竟还有什么事在瞒着本王?”
秦雨缨唇角牵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既然你如此在乎那个人,何不索性将我杀了?”
“你以为本王不敢杀你?”陆泓琛眸光微凛,手指勾起她下巴,指尖冰冷,“本王不过是想看看你究竟还能装多久……快说,你到底是谁,身段样貌为何与本王见过的那女子如出一辙?”
“我若说我是鬼魂,你会不会以为我疯了?”秦雨缨道。
这种时候,她的语气反而异乎寻常的平静,平静得……似乎有些嘲讽。
陆泓琛俨然已被激怒,手指愈发加大了力气,捏得秦雨缨下巴一阵剧痛。
“休想胡言乱语蒙混过关!”他声音无比冷然。
就在下巴快要被生生捏碎时,陆泓琛倏忽松开了手。
那墨黑的眸中那一闪而过的……是疼惜?
一定是她看错,事到如今,这块捂不化的千年寒冰,怎会对她有半点疼惜?
可眸光为何与平日截然不同,仿佛……判若两人?
秦雨缨心中起了疑,正是这丝疑惑促使她勉强坐起身来,深深打量眼前的这个人。
陆泓琛微微侧目,没有直视她。
气氛一时有些僵持,有些话,秦雨缨情不自禁就问出了口。
“陆泓琛,这么久以来,你……从未对我动过心?”
“是。”
“你喜欢的,从始至终都只是初见时的那个秦雨缨?”
“是。”
“你留我在身边,只是想看我会如何演完这场戏……”
“是。”
那淡色薄唇每吐出一个回答,秦雨缨的心就凄然一分。
到最后,已如一潭死水,再泛不起半点波澜。
原来,每日面对自己这躯壳时,他心中所想的全是另一个女子。
也许她该怨恨,该妒忌……可她偏偏没有这个资格,她如今所得的一切,皆是那原主本该得到的,包括这姻缘、包括眼前这冰山一般的陆泓琛……
如此鸠占鹊巢,俨然一个小偷。
区区小偷,何德何能妒忌怨恨啊?
小偷偷得了一时,却偷不了一世,无论多小心翼翼地掩藏,都迟早会有穿帮的一天……
只是她没想到,这一天竟来得如此之快。
“你不是想知道答案吗,好,我告诉你……”她点点头,木然说道,“你想娶的那个秦雨缨,早已被赵氏害死,我只是来到她躯壳中的一缕魂魄。”
“你为何不选旁人,偏偏选中了她?”陆泓琛问。
秦雨缨兀自苦笑:“这个问题,我何尝不想问……”
有些事,哪里是她所能抉择?
“再有一句废话,本王立刻将你斩立决。”陆泓琛打断她的话,语气已是深深不耐。
“我来这世上,是为了找到一本书。”秦雨缨接而道。
“什么书?”陆泓琛剑眉微蹙。
“一本封页上有龙砂梅的医书,分上下两册,下册已在多年前牧府西厢的一场大火中失踪。”秦雨缨答。
此时此刻,她根本无心再隐瞒什么。
原来心冷到极致,人也会变得麻木,若谁给她一壶酒,她能将上一世到这一世的经历尽数娓娓道来,言语越多,就越不必再去想些什么。
不去想,就仿佛这一切依旧安好,一觉醒来,陆泓琛还是那个陆泓琛,会在用膳时替她擦去唇角的饭粒,在凛冽的寒风中拥她入怀……
那怀抱的温度,一想想就觉得极暖……
奇怪,阎王不是说她没有七情六欲吗,为何她会感觉如此难受,仿佛……有人在心里插了一把尖刀?
既疼,又寒凉。
“为何是失踪,不是被烧?”陆泓琛再次发问。
秦雨缨略略恍过神来:“我试过那上册的纸页,根本无法用火点着,想必下册也是如此。”
陆泓琛点头,问出最后一个问题:“究竟是何人要你来找这书的?”
“说来或许你也不信,那人……名叫阎罗。”
话音刚落,忽觉眼前似有波光闪烁,空气中陡然漾开一圈圈的涟漪。
一切竟如潮水般退去,身下没有绣床,四周也没有桌椅,仔细一看,竟压根瞧不见一丝光亮,这里分明不是牧府的厢房……
面前那人面容骤变,一双微微翘起的桃花目,盛满了寒气逼人的笑意:“没想到区区一个陆泓琛,就能从你口中套出所有消息,我还真是看错了你……”
阎王?
秦雨缨悚然一惊,一下子清醒过来,这才发觉在此之前,自己的神思陷入了某种莫名的混沌。
难道……自己已经死了?
环顾四周却并非地府,放眼望去尽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与先前那个梦境如出一辙。
“你为何会来找我?”她忍不住问。
“你叫我,我又岂能不来?”阎罗反问。
这个女人还不算太笨,遇到无法解决的难事时,竟还知要叫他的名字。
若非如此,她早已葬身火海,连魂魄都无从找寻……
“是你救了我?”秦雨缨狐疑。
难怪她觉得那冲出火海的身影格外的眼熟……
怎料阎王摇起了头:“救你的不是我,而是你那仲弟。”
什么?是秦瀚森?
秦雨缨的心立刻提了起来:“他现在在哪,他有没有受伤?”
“事到如今,你竟还有闲心担忧旁人的安危?”阎罗语气平平,眼底却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阴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