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隔着牢房的木栏,在秦雨缨面前晃了晃。
眼角一团白影闪过,雪狐已不见了踪影。
“哎哟,那妖狐方才又来了!”知县指着窗子大吃一惊。
太后却面色不惊,似乎压根不觉得诧异,吩咐道:“你先下去吧。”
知县闻言放下了手中的灯,躬身退下。
太后冷冷看着秦雨缨,面色疲倦,连声音都有些有气无力:“你怎么不说话,是因为琛儿不在跟前,所以觉得没必要在哀家面前继续演戏?”
“太后这话,我听不明白。”秦雨缨也冷冷看着她。
这位太后,外表心善仁慈,实则极迂腐,也极蠢。
若非她听信谗言,事情不是没有转机。
当然,现在说这些已是无益,受苦的不是太后,也不是自己,而是陆泓琛……
太后嗤笑一声,眼角的一丝丝皱纹,在晃动的烛光中宛若一道道阴影:“若你真关心琛儿,岂会一字不问他的安危?”
“我之所以不问他的安危,是因我知道,他此时一定没有性命之忧。”秦雨缨道。
“哦?”太后苍老的眼皮微动,“哀家倒要问问,你是如此知道的。”
“很简单,若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如今早已身首异处。”秦雨缨答。
其实,也不单单是如此。
那信誓旦旦说要为陆泓琛诵经念佛的方丈,要是未能让陆泓琛的症状有所好转,根本无法向太后交待。
“好一个身首异处……”太后盯着她,心中已是恨极,“你当哀家不敢动你?”
“不是不敢动我,而是不能动我。”秦雨缨纠正。
“你好大的胆子!”太后只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事到如今,这个妖女竟还敢如此口出狂言?
“眼下只有我能告诉你,陆泓琛的‘病’究竟是怎么回事。”秦雨缨接而道。
太后冷冷一笑:“你以为哀家还会信你的鬼话?”
“信或不信,全在于你,我不想让陆泓琛死,否则也不会为了扎针救他,而背上谋害王爷的罪名。你若打算信任一个满口胡言的方丈,任由他害你儿子的性命,我无话可说。我知有些事我即便竭尽全力也不能左右,毕竟,那生死册在阎王的手里,不在我的手里,或许……陆泓琛是真的寿命已尽。”秦雨缨眸中闪过黯然。
寿命已尽四个字从口中说出的时候,她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痛楚。
那块千年寒冰,能灌醉阎王那厮吗?能像自己这样重活一世,不必饮那令人忘却一切的孟婆汤吗?
还是说,他终有一日将如千千万万的鬼魂一般走到奈何桥尽头,不能再往回看?
不行,他不能死,他怎么可以死!
自己曾答应要治好他,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答应的事怎能如此轻易就不作数?
也许是她定定的语气,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真,太后闻言竟有片刻的失神。
失神过后,心中依旧是浓浓恼火:“我儿不可能阳寿已尽,若他阳寿已尽,我拿你偿命!”
秦雨缨点头:“我愿意为他偿命,但在此之前,我要再医治他一次。”
“拿什么医治,那针?”太后对她早已信任全无。
“不是针,”秦雨缨摇了摇头,“我不碰他,只要看看他身上那被雪狐咬过的伤口。另外,烦请太后叫人准备几味药草,分别是根节草、苦粒子和卜芥,对了,还有水蛭。”
“你想向琛儿下毒?”太后面露警惕。
秦雨缨依旧摇头:“你大可放心,这些他无需触碰,更无需服用。”
无需触碰,无需服用?
太后看向她的眼神更添狐疑:“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印证一个猜测,若我没有猜错,陆泓琛的‘病’或许有救。”秦雨缨面露认真。
太后嗤笑:“说得轻巧……哀家凭什么信你?”
秦雨缨不假思索:“你可以派人绑住我的手脚,也可以派人用刀抵着我的脖子,让我没有机会动手害他……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都行,我只是想治好陆泓琛的‘病’,只是想救他一命。”
“你……”太后闻言微愣,显然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绑住手脚?拿刀抵着脖子?话已至此,自己若再不答应,似乎都有些说不过去了……
“你还有什么担心的,不妨一并讲出来。”秦雨缨接而道。
那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模样,令太后无端有些恼怒,她生平头一次有在一个黄毛丫头手里吃瘪的感觉。
“你说的那些,哀家会叫人备好,明日,你若能治好琛儿的病,哀家就放你一条生路,若治不好……哀家将你斩立决!”太后蹙眉。
说完这话,就转身走了。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秦雨缨站了良久,心里若有所思。
自己并没有十成的把握治好陆泓琛,不过……但凡有一线生机,都必须一试。
再者说,她还未找到阎王所说的那物件,阎王想必不会这么轻易让她一命呜呼……
第四十七章 这不是妖术,而是……
这夜在地牢,她鬼使神差梦见了陆泓琛。
说是梦,不如说是一段记忆。
那是她来这世上之前,原主头一次在秦府侧门与陆泓琛相遇,他看向原主的眼神,与如今看向自己时无比相似……
一觉醒来,已是天明,天窗投下几缕微光。
不知是光线太微弱,还是漂浮的尘埃太轻,秦雨缨心中忽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不行,待那座冰山安然无恙了,她定要好好问问他,他一见钟情的,是否只是初次见面的那个女子……
“七王妃?”一个衙役晃了晃牢门。
那人手里拿着绳索,绑住她的手将她带了出去。
外头早已站了一列御林军,押着她来到那寺庙。
见到陆泓琛时,他昏迷未醒,躺在偌大的床上,发丝已是白了大半,那周身的寒气将睫毛凝了一层薄霜,秦雨缨情不自禁就想伸手替他抚去……
一动,才记起双手早已被绳索所缚。
“松绑。”太后吩咐。
“可是太后娘娘……”宫人上前要劝。
“松绑。”太后依旧是重复。
宫人只得应了声“是”,走到秦雨缨面前,给她松了绑。
“你说的东西,哀家都已叫人准备好了。”太后始终坐在床前,头也不回,一下下替陆泓琛梳着那黑白参半的发丝,神色疲倦,动作轻柔,仿佛生怕一不小心就吵醒了他。
周遭足足摆了十多个暖炉,烧的是没有一丝烟气的银鳞炭,房中却还是冷意森然,有种如至冰窖之感。
秦雨缨上前嗅了嗅那些药物,根节草与苦粒子皆是没问题的,水蛭也很鲜活,只不过那卜芥……
她从卜芥中挑出几粒极为细小的种子,放在了一旁。
不远处,有双眼睛正偷偷瞧着这边,瞧见这一幕,神色不由一惊——这女人怎会发现,那卜芥里掺了别的东西?
将三味药一一研磨成粉,筛其粗,取其细,她揭开一旁的玉壶,把粉末撒在了水蛭身上。
原本行动迟缓的水蛭,一触到那粉末,整个身子立刻剧烈扭动起来。
合上玉壶,秦雨缨来到床前:“可否让我看看七王爷身上的伤口。”
太后抬了抬手指,一旁的宫人轻轻替陆泓琛捞起衣袖。
那被雪狐咬过的地方,留下了两个极深的血洞,血早已被止住,伤口却还没有愈合。
秦雨缨看得拧眉,那小狐狸,下嘴还真狠……
“哀家再信你最后一次,这次你若还救不回琛儿,哀家就要你的命!”太后狠狠看着她,眼底血丝遍布,面容憔悴如鬼,想来已是一夜未睡。
秦雨缨没理会她的威胁:“太后请起身,一会儿这床边不能有人。”
太后被宫人搀扶着站到了一旁,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生怕她捣鬼。
再次打开玉壶时,水蛭已变得足有原来的两倍大小,秦雨缨用银针将它一刺,从壶中挑了出来。
银针?
太后看得眼皮一颤,秦雨缨被关押前分明被仔细搜过身,此时身上怎么还藏有银针?
眼看秦雨缨用银针挑着水蛭,靠近陆泓琛手臂上那伤口,太后着急大喊了一声:“慢着!”
一把尖锐的匕首立刻抵住了秦雨缨的脖子,手持匕首的是那御林军头领,只待太后一声下令,秦雨缨便是他刀下之鬼……
然而太后并未下令,冷冷问秦雨缨:“你这是想干什么?”
话音刚落,忽而眸光微变。
那御林军头领也是变了脸色,手中的匕首不由自主颤了颤,险些没有握住。
只见陆泓琛手臂上鼓起一个蚕豆大小的鼓包,清晰可见,且还四处滑动,秦雨缨将水蛭挪向何处,那鼓包便也跟着滑向何处。
而水蛭与他的手臂之间,隔了足足一尺的距离……
太后大惊失色:“你又在使什么妖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