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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生莲:六宫无妃 出版完结+番外 (华楹)


  忍冬的眼神都不敢跟冯妙对视,被她追问了几次才说:“始……始平王薨了。”
  冯妙惊得几乎捧不住手里的鎏银飞花暖炉,直盯着忍冬问:“什么时候的事?”
  忍冬低下头,含含糊糊地回答:“就是娘娘病着这些天里传来的消息,皇上伤心惊怒,特准始平王的衣冠灵柩,在静安殿停灵七日,今天是第三天,想必是祭奠的人在哭呢。”
  冯妙站起来,大口地喘着气,就要往外走:“你不想告诉我,我自己去静安殿,问问就知道了。”
  忍冬慌得赶忙跪下:“娘娘才刚好了点,哪能出去呢?奴婢不愿详说,也是怕娘娘担忧。皇上和娘娘回宫之后,消息瞒得死死的,外面一点都不知道。始平王在白登山行宫,冒着大雪带人进山,搜寻皇上和娘娘的行踪,不料雪天路滑,始平王爷失足坠落山崖。皇上派了好几拨人去找,都没能找到,直到前几天,才找回了王爷生前的爱马,已经在山崖下被虎狼啃食了大半,马身旁边,还掉落着王爷的毡帽,也染了不少血迹。皇上这才相信,始平王爷已经尸骨无存,命人准备了王爷的衣冠灵柩。”
  冯妙愣愣地听她说完,心里涌过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这一定是假的。她清楚记得,拓跋宏被广阳王救起时,曾经说过要把设局害他的人给引出来。可她拼命地想、拼命地想,也想不出始平王诈死,能有什么作用。
  她把食指压在唇上,笑着对忍冬说:“嘘,别说了,是我们太笨,想不出皇上的用意……”
  忍冬被她过于平静的神情惊住,好半天回过神来,顾不得尊卑次序,上前抱住她摇晃:“娘娘,您别这样,您要是想去送送始平王爷,奴婢现在就伺候您过去。”
  冯妙盯着三步远开外的宫墙,眼前浮现出弄玉含羞的神情,温情款款的话语还在耳边:“弄玉也绝不负郎。”他们下聘的日子,就在新年后啊,她一直病着,还没来得及准备贺礼。李弄玉那么挑剔又坏脾气的人,要什么样的贺礼,她才会满意……
  忍冬连拖带拽,硬把冯妙送回内殿,地龙里温暖的热气一浮上来,直让人觉得头重脚轻。冯妙坐在方凳上,好半天才吐出一句话:“人生不如意,恒十居七八。果然是一点也没有错……”
  她突然跳起,急忙忙地拿起斗篷穿戴:“我要去崇光宫……”忍冬不知道她又想起什么来,一边答应着,一边却不敢照做。
  冯妙满心焦急,那是他最信任、最亲近的弟弟,是他忍辱负重时亲如骨血的左手,他该有多么无助。如果是夙弟出了这样的事……她不敢想,自己会怎样。

  ☆、144、锦书难托(一)

  忍冬拦都拦不住,只能匆匆拿了冯妙丢下的鎏银飞花暖炉,快步跟上去。
  崇光宫外,内监刘全对着冯妙露出为难的神色:“娘娘,皇上有过口谕,这几天不准任何人进崇光宫,娘娘就别为难小的了。”
  冯妙答应了一声,心中隐隐有些失落,她并不想做什么,她只是想看看他还好不好,陪他安静地坐一会儿、喝一盏能静心的茶。
  正要转身离去,崇光宫的大门悄然打开,掌事宫女如意向冯妙屈身福了一福说:“皇上请娘娘进去。”说罢,侧着身子,只引着冯妙一人入内。
  崇光宫内未点火烛,十二幅鲛纱幔帐层层垂地,遮住了殿外射入的光亮。冯妙拨开幔帐,在鲛纱包裹内,触到了一个冷硬的身形。她摸索着握紧他的手,身子从他手臂下方穿过,恰好窝在他胸前。
  谁也不说话,就那么寂静无声地坐着。冯妙伸手去摸他的手臂和脊背,已经没有了厚重的纱布,这一番小动作过后,她仍旧恢复成无声蜷缩的姿势。
  不知道过了多久,拓跋宏才开口:“朕小时候,每当遇上不如意的事,就会躲进鲛纱幔帐里。勰弟每次都会钻进来找朕,明明朕就在这里,他却怎么都找不着,最后急得大哭,朕只能主动出来哄他,由着他把眼泪鼻涕都蹭在新做的龙袍上。”
  “这么多年了,朕一直以为是朕在哄着勰弟,”拓跋宏的声音,低沉如七弦琴上最压抑的一个音调,“一直到刚才,朕才想明白了,勰弟一哭,朕就立刻想到,朕是兄长,多大的事情也要忍下来。如果没有勰弟那些眼泪和鼻涕,这身龙袍,早就不会穿在朕身上了。”
  这些情绪,冯妙全都懂得,抚着他的背柔声说:“能做夫妻,需要百世修行,能做兄弟,又何尝不是如此?”话一出口,她才觉出羞赧,幸亏黑暗里看不清彼此。
  “朕一直不相信,因为勰弟的马术最好,他九岁时,就能为了猎一只毛色纯白的狼王,只带一名侍卫,在雪地里追踪五天五夜。这些年他的骑术也从未松懈,绝无可能失足坠下悬崖。”拓跋宏的嗓音里,带着凛冽的恨意,“可那匹马,是他的母妃临去前,留给他的礼物,勰弟爱那匹马甚至超过自己的性命,如果不是身遭意外,他怎么肯丢下那匹马?”
  “妙儿,朕不是一个好兄长,如果不是朕不想走漏消息,连对勰弟也隐瞒了朕安好的消息,他就不会急着进山……”他尽力想做一个世上最好的兄长,却一次次总是做不到,瑶妹是这样,勰弟又是这样。
  “宏哥哥,这不是你的错。”冯妙鼓足勇气,在黑暗的崇光宫中这样叫他,“逝者已去,活着的人才需要更大的勇气。”
  拓跋宏的手在她腰间收紧:“你说的没错,因为活着的人,要照顾得更多、背负的更多,也要隐忍得更多。朕知道是谁,可朕竟然抓不到她一丝把柄……”
  冯妙心头一跳,竟然不敢开口去问,究竟是谁做的,明知道不大可能,还是忍不住心里害怕。万一是奉仪殿,他们还能像现在这样,彼此扶持着说话么?“皇上,”她不动声色地转换了话题,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称呼上的细小变化,“您打算把弄玉姐姐怎么办?”
  “朕问过弄玉的意思,她不愿另嫁他人。朕想仍旧留她在宫里做女官,要是她以后想到了其他的去处,朕再替她安排就是。”拓跋宏微微摇头,“李家六小姐真是个奇人,朕原本想好了许多话来安慰她。可她竟然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只给朕磕了一个头,要走了勰弟那匹马上的马鞍和蹄掌,再没有其他的话了。”
  冯妙知道李弄玉一向不愿多说话,心里却是极有主意的,多劝也是没有用。
  过了午时,刘全在门外禀奏,有朝臣在明堂求见皇帝。拓跋宏这才叫人进来,伺候他梳头更衣。如意带着两名小宫女,捧着四海腾龙纹锦袍、串珠碧玉腰带、青玉发冠进来。冯妙叫她们把东西放下,亲自服侍拓跋宏更衣。
  拓跋宏的身量已经很高大,冯妙要踮起脚尖,才能把锦袍披在他身上。她一丝不苟地给拓跋宏束带、理平衣摆,垂好衣袖。拓跋宏看着她的动作,在她够不着时稍稍弯下身子。象征帝王身份的衣袍穿戴整齐,拓跋宏已经恢复了跟平常一样的笑容朗朗、温和敦厚。
  身为帝王,他可以给最亲近的弟弟无限哀荣,却不可以在臣子面前,表露出丝毫悲戚神色。帝王注定就该是断绝一起情思牵念的,否则便是优柔寡断、有失君王威仪。
  “妙儿,你先回去吧,这些天……”拓跋宏直起身子,深深地看了冯妙一眼,扬声对刘全和如意说,“今后宫嫔都不得擅自进入崇光宫,任何人都不能例外。”
  始平王拓跋勰在静安殿停灵,已经超越了亲王应有的仪制,因此停灵七日,便必须送出宫去。因为皇帝的哀恸和特旨,宫中许多女眷,都来祭拜始平王的衣冠灵柩。冯妙与始平王原本并没有太多深交,都是因为李弄玉的缘故,才熟络起来。相识一场,冯妙也想在第七天去送送这位风流多情的少年王侯。
  她在拓跋勰灵前施礼过后,又默默停留了好一会儿,才被忍冬搀扶着站起。回转身时,冯妙看见李含真跪在灵案一侧,鬓上簪着一朵素白的小花,对前来祭奠的人,按近似回礼的礼节一一施礼。
  李含真也是个不苟言笑的冷美人,但神色间少了李弄玉那种飘然若仙的气质,看上去更温和可亲些。冯妙有些奇怪,李含真明明早就拒绝了始平王拓跋勰的求亲,怎么又在此时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灵堂?
  “婕妤娘娘不必奇怪,我是替六妹来的,”李含真看出她的疑惑,客气地说话,“六妹随性惯了,一向不把世俗礼节放在眼里。可天下人都知道,始平王为六妹建造萧楼。这份情意,陇西李氏不能置之不顾,少不得我这个做姐姐的,替六妹尽尽心意。”
  她言辞客气,语调却跟李弄玉一样清冷,显然这对姐妹,从小受到的教导,都是颇为自矜身份的。
  冯妙点头为礼:“弄玉是真性情的人,你也不要苛责她了。”她已经听见不少风言风语,始平王停灵七日,李弄玉却一直没有出现。还有人说得有板有眼,李弄玉听见始平王的死讯,毫无悲戚神色,照旧夜夜饮酒高歌。人人都说,她是个没有心肝的冷血美人。
  眼下已经是第七日傍晚,天一黑,始平王的衣冠灵柩就要被送出皇宫去了。留在静安殿内的人,多半也存了几分看热闹的心思,只等时间一到,李弄玉仍旧没有来,她们便可以肆无忌惮地诋毁、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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