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顿了顿,拓跋宏又说:“可是今天那么多侍卫随从,那些老虎却只对朕有兴趣,这不也很奇怪么?”
冯妙凑到拓跋宏的衣衫上,仔细嗅了嗅,才说:“皇上的衣衫上,有一种跟平常的熏香不一样的味道,也许就是这种味道,能刺激老虎攻击皇上。”她天生对气味敏感,所以才辨认得出这种味道。
拓跋宏也抬起袖子闻了闻,却辨别不出有什么异样,冷笑着说:“好心机、好谋划,就算朕能侥幸从猛虎的利爪下逃脱获救,衣衫上也必定沾染血迹,血腥味遮盖了原本的气味,更加不容易辨别。”
他手指无意识地在地上画着圈,自言自语:“这次是什么人要置朕于死地……”
冯妙听得心惊:“这安排简直周密到天衣无缝,先用猛虎撕咬,要是皇上体力不济,那时候恐怕就命丧虎口了。就算侥幸从猛虎爪牙底下逃脱,冰层断裂也会让皇上坠崖而死。用来拉扯攀援的钩索,也已经提前动了手脚,确保皇上会掉下来。就算此时皇上仍然安然无恙,大雪封山,皇上也未必能出得去,捱不过又冷又饿的日子,还是难逃一死。”
“幸亏皇上的左手,还使得上力气……”冯妙低声叹息。
“朕把左手复原的消息,隐瞒了这么多年,为的就是有这一天,留它做保命的最后一招。”拓跋宏说得云淡风轻,冯妙却从中听出了几分血雨腥风的气息,心头一涩,不再说话。
石洞内骤然安静下来,洞外的声响变得异常清晰。似乎有脚步声渐渐靠近,有人一边走一边呼喊:“皇上……婕妤娘娘……”声音里带着几分试探和小心,却并不怎么焦急。
拓跋宏和冯妙都露出几分喜色,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找过来,可以带他们出山。冯妙摸了一把鞋子,还没有干透,也顾不上那么多,先套在了脚上,点燃了一段枯枝,就要往洞口去。
身形刚一动,拓跋宏忽然拉住她,面色凝重地说:“不对,这些人有问题。从山脚下进来的道路,只有一条,最快也要一天一夜。”他夺过冯妙手里的火把,扔在地上踩灭,用手势示意她,悄悄到洞口去看看。
冯妙身形小巧,正好可以借助洞口的积雪掩藏。她向外看了一眼,脸色也变得越发雪白,无声无息地折回来,贴在拓跋宏耳边说:“那些人手里拿着弯刀和弓箭,没有旌旗,衣饰上也没有徽记,不像是来救人的,倒像是……”
两人心中都明白,那些人,更像是来补上致命一击、杀人灭口的。要是宗室亲王赶来救驾,巴不得在皇帝面前表功,怎么会刻意隐藏了旌旗和徽记?
拓跋宏踩灭火堆,取来积雪覆盖在上面,尽量消除有人来过的痕迹。他向自己后背上一努嘴,冯妙立刻会意地爬上来,两人心中都是一震,只觉这一幕异常熟悉。
“跟着我一起逃,你怕不怕?”拓跋宏侧着头问她。
“明知道要发生的事,怕有什么用?”冯妙也侧着头,认真回答他的问题。
身前危机四伏,拓跋宏却只觉畅快,要不是怕被外面的人听见,几乎忍不住想要长啸一声。他贴着石壁向山洞深处走去,脚步放得极轻。
冯妙心口咚咚直跳,伸手环绕住他的脖子。视线越来越暗,终于陷入一团漆黑,看不见任何景象,也听不见声响,能感觉到的,只有面前一尺处温热的呼吸。黑暗中,她的头脑反倒变得异常清醒,她收紧了手臂,再次贴到拓跋宏耳边:“我知道这些事情是谁安排的了。”
☆、142、计生连环(一)
“嗯,你只管说。”拓跋宏的脚步不敢停顿,只匆匆地应了一声。
“高姐姐曾经对我说过,她梦见林姐姐在雪地里,被野兽撕咬。”冯妙斟酌着该怎么说。拓跋宏进来越发不喜有人借着林琅的名义说服他,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我那时一直不明白,高姐姐究竟想说什么。我还听说,太妃娘娘曾经去看过高姐姐,却在广渠殿里,跟高姐姐发生了争吵。”冯妙顿了顿,终于还是接着说,“这一趟出发前,高大人卜到的卦,也是白兽缠身。”
拓跋宏思索着沉吟:“你说是高氏想要害死朕么?照容也就算了,她怀着身孕,有心无力,可高清欢如果知道了,完全可以直接来告诉朕,不必通过什么卦象。”
冯妙沉默着不说话,说不定这就恰恰是高清欢的态度了,如果拓跋宏安然回去,惩戒高氏时,他可以借此脱罪、置身事外。可要是拓跋宏命丧白登山,他似乎也很乐于见到。毕竟有自幼相识的情分在,她心头矛盾,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
“如果是高太妃安排了这些事,她身在后宫,不但能如此周密地在野兽和钩索上动手脚,还调动得了外面那些兵卒,朕实在是低估了她的影响力。这些年,她在太皇太后的压制下,在后宫越发安静老实,晚些入宫的人,都只当她是个面慈心软的老好人。”拓跋宏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层森然冷意。“朕把北海王拓跋详调离平城,又特意叫人防着他们私下传递消息,他们却还有本事里应外合,真是让朕惊喜。”
越往山腹内走,周围越发凉得沁骨。冯妙软软地趴在他背上,渐渐有些支撑不住,直往下滑。她控制不住直打冷战,呼出的气息却热得烫人,头越来越重,昏昏沉沉地贴在拓跋宏的脖颈上。
拓跋宏觉出后颈上的热度,压低了声音叫她:“妙儿,山腹里阴冷,别睡过去,等躲开那些搜山的人,我们找个地方生火。”
冯妙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却根本控制不住,身子沉沉地趴着,手上的力气却渐渐松了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冯妙只觉得喉咙里像烧起了一团火,炙烤得难受,身上却一阵阵地发冷。“阿娘,我渴……”冯妙软绵绵地哼了一声。恍惚间,她似乎还在昌黎王府的小院子里,每次她病了,只要拖着软绵绵的音调说话,阿娘就会过来搂着她,喂清凉的酸梅汤给她喝。
果真有清凉的液体滑进嘴里,灼烧感减轻了些,可身上依然冷。似乎是阿娘把她搂在怀里,又似乎不是,阿娘不会这样亲吻她的额头,阿娘也不会把她抱得这么紧,快要喘不过气来……
再次睁开眼时,四周仍然是黑沉沉的,几步远开外的洞口处,隐约透进一点昏暗的星光。拓跋宏正用一只手捧着水,一滴滴喂进她嘴里,见她醒过来,把剩下的水泼在地上。
冯妙摸索着坐起来,眼前金星乱舞,才刚一动,就觉出身上的外裳不知何时被人换过了,原来潮湿的衣裳不见了,变成了一件过于宽大的外袍。借着星光看去,拓跋宏只穿了一件窄袖束腰的内袍。
脱去了湿冷的衣裳,身上终于觉出一点暖意来,冯妙有些茫然地问:“这是哪?”
“还是在山腹里,只不过换了一处偏僻隐秘些的山洞。”拓跋宏把已经麻木的双手笼进袖中取暖,“那些搜山的人还没死心,暂时不能生火。我们要等到勰弟或是广阳王亲自带人来,才能出去,朕现在只敢相信他们两人。”
冯妙点点头,缩成一团靠着墙壁坐着。地上似乎有条粗粗的绳索,滑腻腻的却又有些咯手。冯妙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随手往旁边推了推。
“别动地上那些东西,”拓跋宏忽然开口,“是蛇。”他说出的最后两个字,带着些戏谑的笑意,似乎在等着她尖叫着扑过来。
冯妙一惊,立刻缩回了手,在黑暗里一动也不敢动。
拓跋宏极轻地笑了一声:“蛇到冬天就会身体僵硬,这时候是不会咬人的,等到天气回暖,它们才会逐渐苏醒过来,外出觅食。”他在黑暗中伸出手去,准确地摸到了冯妙柔软冰凉的小手,放到一只僵硬的蛇身上:“只要捏紧了蛇的七寸,它就没有办法转头来咬人,你就不用怕它了……”
他的话音忽然顿住,山洞外传来隐约的脚步声,搜山的人竟然一直追到这边来了。听脚步声似乎有两、三个人,都是训练有素的士兵,一路仔细搜寻却不说话。
拓跋宏轻拉冯妙的衣袖,示意她向里挪动一些。他们是从山腹内走过来的,洞口并没有留下足迹,只要小心隐藏不被发现就好。
外面的人在洞口前停下,其中一人说:“最后一个山洞了,要不要进去看看,没有就可以回去交差了。”冯妙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儿,下意识地握紧了拓跋宏的手,等待的一瞬漫长得令人窒息,只听见另外一人说:“好,进去看看。”
拓跋宏用一根手指,在冯妙手心上写字:“你敢不敢杀人?”以他现在的状况,不能同时制服三个人,必须有冯妙帮忙才行。
冯妙略一迟疑,坚定地写:“敢。”
拓跋宏把她的手放在一只蛇身上,在她另一只手心上写字:“捏紧七寸,把它捂热,等人走近,丢出去。”
冯妙一想到蟒蛇嘶嘶吐信的样子,就心底发怵,可还是照着拓跋宏的话,捏紧了它的七寸,放在腿上捂热。僵硬的蛇身渐渐变软,可绵软里还带着一股柔韧的力道,想要从她手里挣脱。冯妙越发不敢松手,牢牢捏紧它的七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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