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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生莲:六宫无妃 出版完结+番外 (华楹)


  残冰无论如何支撑不住两个人的重量,断裂不过是转眼间的事。拓跋宏看不见冯妙此时的样子,沉着声对她说:“妙儿,你先上去,叫勰弟带人,直接去山崖下面。”
  冯妙微微转头,看见始平王拓跋勰,已经命人拿来了钩索。要是她此时移动,那冰层必定碎裂无疑。她向拓跋勰点头,示意他把钩索一头扔过来。
  听不见回应,拓跋宏似乎隐约猜到她的用意,语气变得严厉:“冯妙!听朕的话!”
  冯妙一言不发,只看着拓跋勰,嘴唇无声而动,示意他快些。始平王拓跋勰抓住钩索一头,把另一头贴着冰面推过来,正好滑到冯妙面前。
  她欠起上身,把自己的衣摆跟拓跋宏的系在一起,再把钩索握在手里。随着她的动作,那块摇摇欲坠的残冰,哗啦啦倾泻下去,如玉碎宫倾时的天地尽灭一般,激起无数莹白的碎屑。
  两人一起急速下坠,山间凛冽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浑身的血液都好像已经冻住一般,手指麻木到失去知觉。冯妙只能要紧牙忍着,她不想死,满心害怕间,她闭上眼睛,回想起阿娘温柔含笑的脸、夙弟纯净如婴儿的眼神,那都是她人生里最甜的蜜糖。即使日日行走在荆棘上,只要有那一滴蜜糖,也就足够了。
  恍惚间,眼前似乎还出现了崇光宫彻夜不熄的灯火,夜色沉沉里的傩仪面具,青草嫩茎编成的蚂蚱……
  来不及细想,钩索忽然被拉直,手腕上一阵剧痛。冯妙睁眼,还没看清周围的情形,身形又开始下坠,那条钩索竟然被生生扯断了。
  幸好这里距离崖底地面已经不算远,两人一前一后跌落在地上,又沿着一段稍微平缓些的斜坡,向下翻滚了几十步远,才终于停住。
  “你怎么就不能好好听话?只会惹麻烦!”拓跋宏坐起来,怒气冲冲地喝问。要不是他的手臂上有伤,动作不便,冯妙几乎认为他会再给自己一个耳光,惩戒她的自作主张。
  她有些委屈地低下头,挫伤的手腕又经过一阵拉扯,疼痛难忍。脱去了御寒的斗篷,她直到此刻才觉出冷来,身上抑制不住地冷战。
  “你……”拓跋宏的腿上并没受伤,站起来走到冯妙身边。冯妙以为他又要发怒,身子向后缩了缩,头垂得更低。怨不得别人,如果她也能像那些莺莺燕燕一样,等他安然脱险时,才露出欢喜担忧的神色,适时地送上体贴和关切,就不会惹怒他了吧。
  正想着,忽然兜头兜脸地被人整个抱住,拓跋宏的声音低低地盘旋在头顶:“你呀,就是又笨又傻。”
  冯妙低头承认,她的确是笨是傻。两个人都不说话,任凭心里激荡着惊涛骇浪,相对时却只是沉默。
  拓跋宏叹了口气:“走吧,找个山洞先躲一阵,等入了夜,还要更冷。”他右手伤着不能动,只用左手把脚边的半截钩索收在怀里。拓跋皇室一向都在白登山围猎,这处山谷地形他还算熟悉。大雪封山时,只能从另外一侧绕进来,最快也要第二天早上了。
  冯妙顺从地任由他拉着,一瘸一拐地进了附近一处山洞。荒山野岭,她从没经历过,反倒不如这个经常出城围猎的少年天子熟悉。
  拓跋宏随身带着火石,捡些干柴生了堆火。冯妙靠近火堆,想把湿冷的衣裳和鞋子烤干。拓跋宏倚靠在墙壁上,“嗤”地笑了一声,倒像在看什么笑话似的。
  冯妙横了他一眼,小声说:“笑什么啊?”反正现在离平城皇宫远着呢,谁怕他?
  拓跋宏既不恼也不答话,就那么侧着头看着,嘴角微微翘起,样子竟然跟冯诞看歌姬舞娘时有些相像。
  冯妙脸上一热,只管烤自己的火,可是很快,她就知道拓跋宏在笑什么了。

  ☆、141、生死同心(二)

  从前在宫里,要是被雨雪沾湿了衣服,一回宫就会先换下来,再拿去慢慢洗净晾干。眼下却没有衣裳可换,冯妙也实在是冻坏了,一时只顾着烤火,忘了要先把身上、鞋上的冰雪碎屑仔细拍掉。
  冰雪遇热,还没干反倒先变成了水,锦缎鞋面很快就湿透了,凉得透骨。冯妙身上本已经冷得麻木了,鞋子上湿冷的凉气传上来,激得她瑟瑟发抖。
  拓跋宏此时才慢悠悠地说:“我刚才在笑,今晚你一定会对我投怀送抱。”
  冯妙耐不住冷,原本正要把潮湿的鞋子稍稍解开一点,听见他这么说,既尴尬又恼怒,停了手抱着膝坐在火堆边,红着脸小声说了一句:“想得美……”
  拓跋宏又是一声轻笑,左手臂一伸,握住了冯妙的脚踝,脱去了她的鞋子。冯妙大窘,用力想要挣脱,却被他牢牢捏住脚踝警告:“穿着湿鞋子过夜,明早一定会生病,我自己都还不知道能不能走得出去,更没有可能照顾你了。”
  冯妙知道他说的并非夸张,老老实实地让他把另外一只鞋子也脱去了。拓跋宏把她的鞋子支在火堆旁边,手仍然握着她的足腕不松开,映着火光笑吟吟地念道:“新罗绣行缠,足趺如春妍;他人不言好,独我知可怜。”
  那是乐府诗里形容女子的脚纤巧玲珑的句子,冯妙听了,脸登时越发红了,脚上用力狠狠一踢,正踢在他胸口。力道不大,拓跋宏却闷哼一声,松开了手。
  冯妙涨红着脸躲到一边,拓跋宏却好像心情颇好,不再捉弄她,用左手拿着匕首,把右臂上的衣袖一点点割开,再小心地清理破碎的伤口。他的左手几乎跟右手一样灵活,可一只手来做这些事情,毕竟没有那么方便,还要时不时地低下头去,用牙齿咬住袖口残破的布条,配合着左手把伤口扎住。
  被老虎撕咬过的手臂血肉模糊,冯妙只看了一眼,就想象得出那种疼痛。可拓跋宏却神色如常,就像是在雕凿一块木料,或是修补一件兵器,只在剜去一处撕咬得溃烂的血肉时,微微吸了口气,接着又笑着戏谑:“这老虎几天没喂了,使这么大力来咬……”
  冯妙本想狠下心不理他,可山洞一共就那么大,眼角总会不经意地看见他。跳跃的火堆,把他的影子投映在洞壁上,拉扯得十分高大,却也异常孤寂。他何尝不像一只林中之王?独自战斗,独自舔舐伤口。
  拓跋宏从衣摆上割下一段布条,想要裹住伤口,可一只手绕了几次,都没能绕成一圈。当他第五次尝试着把那段布条缠上右臂时,一双纤细莹润的手,压在了他的手臂上。
  冯妙用自己衣衫上干净的部分,帮他擦拭伤口,小心地除去虎牙撕扯破碎的部分,最后用布一圈圈裹住。可那伤口太深,不住地流血,很快就染湿了一整块布料。冯妙解下袖口处串着的一小截束带,帮他扎住手臂上方止血。
  她的发髻已经在翻滚坠落中完全散开了,乌黑青丝如瀑布一样直泻而下,遮住了她半边脸颊,只露出一段细腻洁白的下颔。
  拓跋宏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忽然抬起完好的那只手,抓住她一缕发丝,放在鼻端轻嗅:“我现在忽然觉得,被这老虎咬上一口,也是值得的。”
  冯妙慢慢停了手上的动作,抬起眼帘来回看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如两汪清澈的潭水。拓跋宏只觉得心跳忽然间乱了次序,把手里的发丝别到她耳后,身体微微前倾,定定地盯着她。他在面对其他宫嫔女眷时,从来没有过此时此刻的感受,他愿意花一辈子的时间,等她绽开一个微笑。
  他刚要说话,冯妙忽然用那布条长出来的一段,穿过他腰带上的玉环,飞快地打了个结,牢牢固定住。确定他右手臂被捆住不能动弹,冯妙才狡黠地一笑:“让你胡说八道,捆住你一只手,看你今晚还怎么……还怎么欺负我……”越说到最后,声音越低,笑意敛去,眉眼间笼上一层羞色。
  好像春天的某个早上出门,忽然发现宫门口的垂柳上带了一层新绿,冯妙此刻生动的容颜,与深宫中循规蹈矩的冯婕妤完全不同。
  拓跋宏从怀中摸出半截钩索,把断口对着火光仔细查看,忽然笑着说:“原来如此,果然有人在钩索上动了手脚,不然这种钩索没有那么容易断开。”
  冯妙探头过去看,断口处只有中间带有参差不齐的裂痕,周围一圈都是平整光滑的。有人预先把钩索割开了一半,让钩索承受不住重量而断裂。她想起那几只怪异的老虎,接口讲了自己前一天晚上听来的事。
  拓跋宏脸色阴郁,一拳重重击打在地面上:“想不到,平城之内,天子脚下,还有这种残忍的事发生。难怪平日朕一说要出宫巡视,便总有人找出各种理由来阻挠推拖,他们是巴不得朕闷在皇宫里,做个穿龙袍的聋子、瞎子。”
  “就算是罪臣的家眷,也该依照大魏的律令处置,不该这样凌虐。”冯妙蹙起眉头,显然也对这样的行径极度厌恶,“从前读书时,看到‘吴王好剑客,百姓多创瘢;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这样的句子,我还不信,现在看来,实在是一点也不错。因为皇室宗亲喜欢豢养凶禽猛兽,世家子弟就都纷纷效仿,以至于发现到现在这样的地步。”
  “你说的不错,”拓跋宏点头,“朕回去以后,就先停了鹰师曹,把里面豢养的鹰全部放生,训鹰的场所,改成修建一座佛寺。朕要把尊佛重道的意思,清楚明白地传递给天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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