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萧世子会为自己解释一番,傅弦歌却并不领情,若非是萧挽风让陈思思一心认为官场黑暗,她单单一纸诉状根本伸不了冤,又哪里会有如今这桩事?
不过傅弦歌是个严于律己之人,此事归根究底还是要怪她过于大意,因此心中虽然不满,却并不在此纠结,只是不阴不阳地说道:“那还真是多谢世子爷手下留情。”
这十一月的天气坐在小院里还是有些冷的,萧世子在世子府中就连喝杯茶都恨不得捂一下手的德行到了此时却一点都看不出来,他替傅弦歌倒了一杯水,十分随意地往前推了推:“看起来你还有许多账要同本世子算,正巧这里不是宫中,清净得很,咱们有大把时间,你打算就一直这么站着?”
傅弦歌向来不委屈自己,她看了一眼那冷冰冰的石凳,动也不动,用眼神向萧挽风表达了一句无比复杂的嘲讽——你居然会屈尊坐在这种地方?
萧世子也不知是有何种神通,竟然接收到了傅弦歌的意思,不屑地哼了一声,不耐烦地指了指屋子,傅弦歌会意,毫不客气地进了屋,不一会儿便从中搬出来一个软垫,平平整整地放在了石凳上,这才纡尊降贵落下了尊臀,没让自己被这寒冬的冷石头给冻着。
这两个人谁也不是什么惯吃苦的人,傅弦歌初见这院子的简陋还觉得好奇,进了屋才恍然大悟,早知萧世子不会脑子坏了想要体验民生疾苦,这院子虽然简陋,屋子里的布置却样样皆是上品,舒适的很……
“既然世子也说了要算账,咱们便不如从头一一算起,上一辈的事情与你我无关,还是先从李琰一事开始如何?”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一杯不过岗
天地良心,萧挽风真没觉得李琰和傅弦歌有什么关系,因此神情中不由得露出一丝古怪,却见傅弦歌好整以暇道:“傅弦玉是李琰的未婚妻,萧世子好心替她解决了一位良人,可知这位李公子险些就变成了我的夫君?”
听见“夫君”二字时,萧挽风的神色终于有一丝松动,那一瞬间嘴角甚至有些紧绷,然而在傅弦歌琢磨出些什么之前他就很快重新扣上了那副嚣张的面具,人五人六地将两条腿搭在一起,漫不经心道:“这点小事怎么难得倒你?”
说起来倒像是他有多信任她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有多熟悉。
还不等傅弦歌捡出一句话来反驳,萧挽风突然反应了过来,瞪起了眼睛看向傅弦歌:“你这是故意找茬?”
“……”
这居然都让您发现了,萧世子真是明察秋毫。
这话傅弦歌没敢说出来,她承认对于陈思思一事她心里却是不是毫无芥蒂,因此逮着机会便要找回些场子。
萧世子长到这么大,还没被人故意找过茬,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他先是以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看了一眼傅弦歌,随后嘴角几乎要浮现出一丝苦笑来,然而这神色转瞬即逝,他最终终于是找到了符合他性子的表达。
只见萧世子握紧了手中的杯子,骨节分明的手上几乎能够看出其中青色的经脉来,斜挑起修长的眉,用恶狠狠的语气说道:“沐阳郡主胆子很大啊,还在因为陈思思一事恼我?”
萧挽风与傅弦歌相识并不长,甚至仅仅算得上是几面之缘,但对于傅弦歌此人,萧挽风自认为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在陌生人面前,傅弦歌总是亲切而有礼,让人一眼便觉得此人十分容易接近;稍熟悉些却可以瞧见其内里地一点顽劣,随性可亲之中总会掺杂些亲密却又不过分的玩笑;反倒是真正泛起火气的时候,她待人格外热情,礼数更是周到得叫人挑不出一丝错处来——便如同四海居内那一番应对——又譬如此时此刻。
听完萧挽风的话后傅弦歌果然露出了一个亲切的笑,双眼几乎要弯成一条线:“世子说的哪里话,像世子这么标致的人,我怎么会生气呢?”
傅弦歌这句话听起来有些耳熟,这份要色不要命的胆子这世上没几个人能有,然而还不等萧挽风想起来究竟是在何处听过这话,正在强调自己并不生气的人就已经端起桌子上的那杯水一口咽了下去。
萧挽风还没来得及阻止,就听见轻轻的一声碰撞声——傅弦歌已经啪的一下将杯子搁在了桌子上,五官紧紧皱了起来,看向萧挽风的眼神十分复杂。
“咳……”萧世子难得感觉到了一丝心虚,佯装无事地避开了傅弦歌的视线,旋即又仿佛是觉得这样过于刻意,于是又转过头来,说道:“金陵最好的花雕,味道如何?”
萧挽风大约是想做出一个类似于戏谑的表情,但对上傅弦歌的眼神后那表情便总有些不自然,难得的是傅弦歌此次竟没有趁机找他的不是,反而是伸出手来指了他一下,让萧挽风十分不明白她的意思。
见萧挽风没有动静,傅弦歌不满地皱起了眉——即便是知道萧挽风对于陈思思的安排时傅弦歌都没露出过这种神色,因此此时萧挽风当真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问了一句:“不就是一杯酒么,至于吗?”
傅弦歌伸出去地手指没收回来,反而是身体前倾又往前凑了一点,雪白的指尖便触碰到了萧挽风的眼角。
冰凉的手指触碰到萧挽风的皮肤时仿佛火星一般点燃了干柴,自诩万花丛中过的萧挽风的脑子有了一瞬间的空白,竟然忘了闪躲,这一刻的姿势便仿佛是傅弦歌在抚摸他的脸颊一般。
然而事实上两个人也不过是有一个指尖的接触,萧挽风终于反应过来,猛地往后一躲,和傅弦歌拉开了一丈的距离,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若是他有毛,怕是此刻已经都炸开了:“你在做什么?你简直是……”
简直是什么萧挽风说不下去了,因为傅弦歌伸出去的手在空中定了定,旋即露出了一个能够让萧挽风呆愣的笑容来,和方才的假面不同,这是一个有些类似于孩子般痴痴的笑,一眼便能让人卸掉防备的那种。
“原来也没什么触感……”
她似乎是喃喃自语的一句话让萧挽风只觉得脸上一阵阵的发烧,尤其是方才被傅弦歌触碰的地方,他狭长的凤眸中眼神十分复杂,仿佛今天第一次认识傅弦歌似的,眼角一颗红痣愈发娇艳欲滴,像是着了火一样把他方才的那些思绪都烧了一个干干净净。
傅弦歌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那走一步几乎都要摔倒的样子终于扯回了萧挽风的理智,他这才注意到傅弦歌的眼神是虚浮的,琉璃一般的眸子里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水雾般湿漉漉地,像极了无害的小鹿,于是萧挽风不得不意识到一个事实——傅弦歌喝醉了……
萧挽风以为喝多了耍流氓是凡人的本性,只不过大部分人的流氓都耍得比较猥琐下流,并且没有一个敢对他下手,傅弦歌算是头一份。
鉴于她颠颠撞撞眼看就要摔倒的架势,萧挽风不得不扶住她,却不曾想傅弦歌却一把抓住了他的领口,纤细的两手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让萧挽风一时间都没挣开,就在他以为傅弦歌要把他在这里扒光的时候,她终于是脑袋一歪栽在了他怀里,正式陷入梦境人事不知……
抱着一个喝醉酒的傅弦歌,萧挽风十分无奈,他今日找傅弦歌来是有正事的,谁知只是一个小小的恶作剧就变成了如今这般情景——正常人谁也不会用茶壶来装酒,他此举本就是为了诓傅弦歌的。
可对于萧世子来说用来暖身子的花雕,在傅弦歌这个从未沾过酒的人身上却变成了“一杯不过岗”,这醉了的后果还要他自己来承担,便宜也让人家占了,屋子也让人家睡了,萧世子一时间当真是难得有了些“自作孽不可活”的惨痛觉悟。
而醉过去的傅弦歌不知是该为第一次喝酒连味道都还没品出来就醉了遗憾,还是该为终于碰到了觊觎已久的盛世美颜而窃喜……
莫折言看着萧挽风把傅弦歌抱进屋子里放好,这才终于现了身,无视掉萧挽风震惊的神色,淡淡嘱咐道:“以后别让她喝酒。”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曾是惊鸿照影来
傅弦歌失踪不是一件小事——不管是作为沐阳郡主还是千川公子!
清容匆匆回到千川阁,心中飞速地将今日所发生的一切都过了一遍,依照她对傅弦歌的了解,清思……陈思思之事多半是触怒了傅弦歌,只是清容跟在傅弦歌身边多年,尚未完全见过傅弦歌发怒的样子,因此不敢想象她会做什么,尤其是在她刻意支开了清和的情况下。
事实上傅弦歌这个人在清容眼中一直都像是一个谜,依照她所生存的环境来说,总体上她应该是属于自小娇生惯养,接受过良好开放地教育,或许会缺少父亲与母亲的陪伴,但绝不是缺少关爱之人,她甚至在创立千川阁之前几乎从未接触过世间的黑暗……
这这样的环境之中所成长起来的一个人,没有长成单纯无辜的样子就已经是极为难得,按理说应当是绝无可能养出一个八面玲珑的千川公子的。
玲珑心思是一回事,但于人情世故之上,傅弦歌却似乎总能从中看见众口不宣的灰色地带,并且深谙其中的道理,将自己变得圆滑又世故,清容许久都不曾想明白,一个被保护得可以说是密不透风的人眼中为何会流露出那样冰冷嘲讽的神色,仿佛……看透了这世上所有的腐朽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