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清颇感尴尬,被一群美人愤恨地盯着瞧,这倒是从前没有过的待遇。
美人们见她这般模样,越发得意,目光里透露出一股“丑人多作怪”的鄙夷。
女人之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吹倒东风,恨不得连眼神都要分出个胜负来。
崖雪见状就要上前解围,她性子泼辣,也不怕得罪人,自行围同幼清相处后,便认定她是自己这派的人,旁人都不与她说话,幼清不一样,她还会替她往徳昭跟前递帕子,虽然并没有起到什么用处。
幼清摇摇头,感激她的好意。但是这样的事,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状况,一张脸长出来本就是要让人看的,旁人若是因她的脸取笑她,她也管不着。
自从在徳昭跟前露了脸,胆儿壮了,从前戴着面纱遮脸,生怕碍着旁人眼,如今不怕了,本来就不美,让人看看也不会缺斤少两。
她坦然取下面纱,往美人们那边侧侧脸,美人们最是爱惜脸皮的,见了这样的,怕自己沾了晦气,忙得将眼睛遮住,一个个捂着胸膛,交头接耳。
“长得真丑啊。”
“宁愿将肉剜了去也不要生那样的红斑。”
“是啊是啊,生成那样我情愿去死。”
幼清抿抿嘴,终归是高估了自己的心胸,听了这样的话,心中多多少少还是会觉得难过。
谁不想做美人呢,要是能够选择,她也想当个美人,一顾倾人城,二顾倾人国,美得惊天动地荡气回肠。
但终归只是想想而已,就算在梦中,她也没有得过这样的好事。
兴许得等到下辈子了。
一番自我安慰后,铜盆也照完了,幼清将面纱戴上,与崖雪一块往外走。
崖雪低声道:“幼清,那些人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王爷都不嫌你,她们倒生了狗儿胆,竟敢当面同你说那样的话,简直岂有此理!”
崖雪什么都好,唯独说话的时候,挤眉弄眼,再正经的话,由她嘴中说出来,同玩笑话似的,滑稽得很。幼清笑道:“你怎么知道王爷不嫌我?说不定爷可嫌我了。”
崖雪啧啧两声,“爷要是嫌你,哪里还会将你调到院子里。”
幼清头一回听到徳昭让她去跨院的事,大吃一惊,问:“真的?不是让我回兽园么?”
崖雪见她不知情,便凑过来细细地将从院里管事太监那听到的话一一说来,“还是大总管亲自交待下面人办的呢,兴许你还能和我住一间房。”
幼清问:“调我去做什么?”
崖雪摊开手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说话间正巧走到小宅院影壁前,崖雪同她告别,转身便往右边走了。幼清往大花园去,一边走一边想着崖雪方才说的那番话。
这下子她是彻底懵了,心中七上八下地琢磨着徳昭此举的意义。
调她去跨院当差作甚?
行围时让她奉茶以及随行,难道不是他的一时兴起么?
本以为回了府,她便能高枕无忧地继续在兽园当差,等他大婚之时,定会恩泽全府,像她这样的老姑娘,便能顺理成章地出府成亲了。
她只想和齐白卿过安逸的生活,不想生出什么事端来。
真真是急死个人。
太阳白晃晃地晒在脸上,露在外头的肌肤滚红一片,心中焦灼,连带着走路都生出几分风来。
走着走着,忽地花丛前迎面而来一队人,幼清被晒得晕眩,瞧不清人模样,索性往旁一退,不管三七二十一,低身就福礼。
过了半晌,想着人应该都走开了,幼清腰躬得酸疼,缓缓直起身,抬脚就准备继续往前走,目光四周都是白乎乎一片,看哪都是太阳光。
还没走出去,身后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嘲弄,“看来爷近来太过亲切了,如今府里的人见了爷连个礼数都没有。”
幼清听得头皮发麻,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回头一看,果然是徳昭。
他就站在五六步之外的距离,高昂着下巴,目光如炬地盯着她。
幼清忙地凑过去喊声“爷”,身上的温度瞬间消退,毒日头在此刻都失去了威力,她一颗心拔凉拔凉的,暗想:今年定是流年不利,竟三番两次地往刀尖上撞。
造孽。
她心中数秒间已闪过各种念头,那边徳昭背着手缓步走上来,瞄了瞄她低眉顺眼的模样,开口淡淡道:“你在这杵着作甚,不用当差么。”
幼清乖顺答道:“奴婢正要回兽园……”后半句“告假家中去”的话未来得及说完,徳昭皱眉道:“回兽园?如今你的差事在跨院。”
从主子爷嘴中亲自得知自己的新差事,这样的待遇,倒是府里独一份。幼清并未觉得欢喜,反倒忧虑,跨院是个是非地,就凭着今儿那些个美人们看她的眼色,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要真往跨院当差,约莫是要过度日如年的日子了。
徳昭见她默着不答话,勾嘴冷笑一声,“走罢。”
幼清愣头愣脑地问:“去哪?”
后头跟着的人倒吸一口冷气,平素无人敢这般态度在主子跟前回话的。
一个个地等着看幼清被罚。
哪想徳昭不怒反笑,拿手戳了戳幼清的额头,轻轻一句,“随爷回院里去,拿了爷的银子,总得干活才行。”
不知是徳昭语气太过温柔,还是阳光太过灼热,幼清脑袋晕晕的,抬头又问:“干什么活?”
徳昭没答话,笑容融在盛夏的骄阳里,摆袖子朝幼清招了招手,“去了就知道。”
片刻后。
幼清拿着个扫帚站在院子里,徳昭摸了摸下巴,点头:“很好,这差事很适合你。”
☆、第12章 心乱
得知自己的差事是扫大院,幼清一颗心安下来。扫院子而已,轻松得很。
总比在这人屋里伺候强啊。
当即拿了扫帚干起活来,要多认真有多认真。
徳昭站在不远处,漫不经心地拿眼瞧她,想着只随便看一眼,目光沾上,便再也移不开。
明明知道她面纱底下是怎样一副相貌,却就是忍不住多瞧几眼。
看着她想到宋阿妙,想到宋阿妙又回头想她,两人的性子以及模样分明截然不同,她们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这些他都知道,他都清楚。
他自以为不是会被美色迷惑的人,他欣赏美人,这不代表他要爱美人,更何况眼前这人,跟美貌二字完全搭不上边。
是因为那双眼睛么?
院里起了风,自东边而来,从墙头吹过,一路过西府海棠,花期已过的枝桠绿油油,茂密旺盛,半点粉红都无,碎了满树的白光在叶间扑腾。
她正巧杵着那根竹枝儿站在树下,一点点,慢悠悠,仔细劳作。
她像是从来没做过这等活计,两手握着大竹枝,动作格外生硬,因为太过认真,于是就显得更加笨拙。
事实上扫地这种活,她确实不常做。兽园里,小初子包办了所有的脏活累活,他虽是个太监,却格外懂得讨好姑娘,一句“姑娘家得娇养着”总挂在嘴边,鹊喜常笑他,说他要是真男人,定是个风流多情种。
若仔细比较起来,小初子比屋里头那位更会疼惜人。
幸好啊,幸好屋里这位爷是个铁石心肠的,否则真依今天从崖雪那里听来的话,被调到屋里伺候,指不定她要叹气多少回。
幼清一边扫地一边抹汗,额头上擦了汗,手上又汗涔涔的,光溜溜地抓不稳竹枝帚,费了好大劲,好不容易才扫完一角。
没有什么杂物,都是树叶,零零落落的,扫在一起堆成小小山。
转过身,余光瞥见檐下站了个人,一身的流金缂丝圆领袍,是他,他竟没有回屋。
也不知他在檐下站了多久。
幼清忽地有些心乱,壮胆快速往那边瞄一眼,正巧迎面撞上他投来的目光。
他好像就这么一直地怔怔地看着她,看了许久许久,那双漆黑深沉的眸子里,没有半点情绪波动,他看着她,不带任何感情地看着,执拗又严肃。
他定是又透过她在看谁了。
想想也是悲哀,连看一眼心上人都无法如愿,权倾天下又如何,不照样为情爱烦恼?
幼清低下头,假装没看到他的眼神。
情爱面前,不分贵贱,至少这一刻,思念着心上人的他和她是平等的。
约莫过了半个钟头,大半个院子扫完了,再抬起头时,檐下已无人影。
真真是个来无影去无踪的。
幼清抬头看一眼天空,万里无云,骄阳正盛。
大半日就这么过去了。
晚上幼清往来喜跟前告假,来喜见了她就笑,不由分说准了她的请求,连带着还亲自将她送出门。
“院里乙亥时分下钥,莫耽误了时辰。”
幼清应一声“嗳”,踩着碎步一股溜出了院子。
来喜站在石阶上,旁边张德全躬腰小心问,“师父,何故对着个扫院的丫头这般上心,爷就是一时兴起,瞧她新鲜而已。”
来喜白他一眼,拂尘一甩,“新鲜?哼,自爷去年末回京,这院里的人,只有往外面打发的份,你何时见过爷主动点名揽人进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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