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人高说:“夫人,您是个楚人。”
芈氏笑了,说:“我现在是半个楚人”
第43章 四十三
魏姝觉得,赵灵是喜欢姜宣的。
她一开始也被突然冒出的这念头给吓到了,但是她越想,越看,就越觉得是,女人的直觉一向都是很准的。
就像那日乐野来查她背后的伤疤,很惊讶的说:“姑娘这伤竟然好的这么快,我本来还想给姑娘去甘鹿膏的。”
“甘鹿膏?”魏姝道,心想她用的就是甘鹿膏。
乐野却不知说:“是,一种上好的膏药,这地宫里有一小罐,我本来想取来给姑娘的,没想不见了?”
魏姝故意的问道:“被人偷了?”
乐野道:“自然不是,肯定是先生赏给别人了。”
魏姝问:“赏给谁了”
乐野笑道:“我怎么知道,那是先生的东西,自然是喜欢给谁就给谁。”
所以魏姝就觉得,姜宣对于赵灵来说一定有些特别,她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隐秘的,惊人的秘密。
同样的,她在心里再次骂了一遍赵灵,赵灵可真不是个人,姜宣手破了,他给她用上好的甘鹿膏,她背上有疤,他不给她药就算了,竟然还因为她没用了,不能献给魏王了,就要把她给杀了,真不是个人!
这日,姜宣来给她送吃食,道:“明日便是上已节了。”
魏姝已经分不清昼夜了,就更不要说节日,道:“所以呢?赵灵会放我们出去见见光?”
姜宣摇了摇头,说:“这里是有四批把守的齐兵的,寻常没有岗时他们便会出去,若是上已节这些齐兵便会全部离开地宫,我也可以离开,但你就不知了,要看先生的意思。”
魏姝知道自己命苦,八成是出不去了,转而说:“同时这么多齐人出现在大梁,难道不会引来怀疑?”
姜宣笑道:“谁说要去大梁了,这地宫很大,这边是魏国,另一端可通宋陶”
宋齐历来交好,如今魏国连取宋城池,想来这在大梁布齐密探的事也有宋国的暗中支持。
魏姝懒得去想这些,因为她正在心中酝酿一件极为惊险的事,地宫无人把守,赵灵身侧就只下了一个乐野,这是绝佳的机会,失去了便很难再有。
姜宣也猜到了,很轻的唤她:“姑娘”
魏姝向她使了个眼色,转而笑道:“终归我也是出不去的,罢了,你就好好出去玩吧。”
姜宣是很聪明的人,如此便起身,说:“姜宣晚些再来给姑娘送吃食。”
魏姝没胃口吃,她坐在那里,目光发直的想了许久。
本是一早就决定了好的事,真要动手时,她还是犹豫害怕的。
因为这是在赌命。
她甚至问自己,这样真的值吗?值的为了杀赵灵而赔上自己的命吗?
但是同时她又深深的知道,赵灵不死,那她一辈子都是他的牵线傀儡,没有自由,受他摆布,而赵灵也并不稀罕她的命,如果她一旦没有了价值,那他随时都有可能杀了她,冷酷无情,像是丢弃掉一个碍眼的废子,她清楚的记得上次他命乐野把她拖出去的样子,若不是姜宣求情,她现在怕早成了一具腐尸。
那种恐惧和后怕至今仍像一只手,无时不扼着她咽喉的一只手。
她必须要摆脱掉。
她如此告诫自己,一定要摆脱掉这一切,她的性命绝不能由赵灵来掌控。
就这么坐了一会儿,她从矮案旁起身拿起了一张薄布,落笔写着,她的手在抖,字迹也是微微扭曲的。
此刻,一个身披铠甲红麾的大将急步走来,二十七八的样子,五官深邃皮肤黝黑,腰间配把玄铁宝剑,鬓间带汗。
把守的齐兵没有拦他,他便直奔赵灵房间而去,人没进屋,声音倒先传了去,充满了喜悦,道:“果然不出公子所料!”
候在赵灵身侧的乐野面色一黑,变得很不好看,偷偷的瞥了眼赵灵,见赵灵依旧平淡的看着手中的竹简,便舒了口气。
那大将名为田玢,此刻好似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笑僵在了脸上,一时间变的很尴尬,改口说:“先生,先生料的不错,宋义台一绝,庞淙便立刻领兵伐卫,赵恐唇亡齿寒,援卫兵马辎重,田吉将军趁机坐收渔利,取韩北垂三城。”又说:“只可惜将军在沙场肉搏拼杀,齐廷之上却让邹纪占了便宜,得了相国之位。”
赵灵说:“将军是武将,相国是文臣,文臣武将素来相左,无论换做何人,也万不会与将军站于同列。”
赵灵这话说的不假,而且赵灵素来是不涉齐廷。他帮田吉,不过是帮他调兵遣将,帮他破国拔城。
赵灵的目标向来是坚定而又明确,灭魏,杀庞淙,以报国破身残的血仇。
除此以外,他什么也不会做,不会牵扯进朝堂里,更不会卷入那些争权夺政的尔虞我诈里。
他素来是置身事外,袖手旁观的。
田玢觉得很可惜,赵灵帮田吉只不过是因为他们有着共同的敌人,魏国。
这样的大才若是肯效忠于田吉,那就是如虎添翼,不能收于麾下,当真可惜又遗憾。
“对了!”田玢道,拿出了一个精致的雕纹木盒,他打开,里面竟是一颗散发着纯白色光芒的珍珠,躬身交给赵灵,说:“这是东海鲛人珠,百年才得一颗,将军让臣带给先生的,明日便是上已节了,算是略表心意。”
田吉从来不曾停止表达对赵灵的诚意与笼络收买之心,他送来的所有东西,赵灵大多是没有兴致的,却也大多是收下的,然后便搁置在地宫里等着落灰。
乐野接过。
田玢说:“上次那个田氏女不懂事,惹的先生不悦,将军心里倍感歉意,如今又备了十位听话的佳人……”
赵灵道:“不必了”
田玢被回绝了,面色很尴尬,说:“先生可是还因…”
赵灵说:“平素不喜人多吵闹,如今留姜氏一人便已足够,代我谢将军美意。”
田玢也就没再强人所难,笑道:“好”
田玢走后,乐野说:“公子,这鲛…”
乐野自觉咬舌,心想,呸,都是那田玢害的,拐带的他也跟着说错了话。
赵灵没生气,看着乐野脸憋的通红的样子,淡淡的说:“国都亡了,又哪里来的公子。”
乐野讪讪的说:“先生,我把这个鲛人泪拿去石室。”
赵灵展开竹简说:“不必了,放下吧。”
乐野便放下了,他走出了石室,准备去取吃食,很狐疑,一边走一边心里念叨着,真是奇怪了,他们先生什么时候喜欢起这种发光的珠宝了。
乐野很是心不在焉,与迎面的齐兵撞上了,乐野脾气不好,正要张嘴骂他,就见他扫出的一小撮灰,很奇怪,那是烧东西剩下的灰。
乐野便问:“这是从哪里扫出来的?”
齐兵说:“魏女房间里。”
魏女?
乐野很奇怪,他长得粗犷,实则是个心思很细的,很敏锐的人,他蹲下身子,用手捻了捻,虽然烧的很干净,但难免还是能看的出来,是麻布丝。
乐野面色变得更不好,心想:真是奇怪了,这魏女哪里来的麻布,又烧它做什么。他隐约的觉得这魏女背地里一定不安分。
乐野没有去取吃食,而是慌张不迭跑了回去。赵灵依旧是坐在木轮车里看竹简,面色苍白虚弱,但是嘴唇还带着一点血色,长而浓的睫毛敛住阴沉晦暗的眸子,眼下微青,鼻梁高挺。
他生的很好,眉目清秀却又丝毫不带女子气,俊美而不阴柔,黑色如墨的发由玉冠束着。
赵灵知道乐野慌张的又回来了,但他并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仍是看着手里的竹简,有些疲惫,有些倦怠。
乐野说:“先生,我觉得那魏女不太对劲。”
赵灵没说话。
乐野又道:“她的房间里扫出许多的黑灰,应该是麻布烧成的。她这是暗中折腾什么呢!”
赵灵听到这,笑了笑,说:“她是想杀了我。”赵灵说的很平淡,很轻松,好似说的是她想请他吃饭一样简单。
与赵灵的平静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乐野,乐野很惊讶,大概是觉得魏姝不会有这种胆子,然后就很愤怒,说:“这个不知好歹的,我现在就去杀了她,把她剁成肉醢喂狗!”
赵灵淡淡的说:“乐野”
乐野便停下了气冲冲的脚步,回头不解的看着赵灵。
赵灵笑了笑,说:“她若是那么轻易的屈服了,连一点反抗之心都没有,那才是真怪事。”
乐野说:“先生!”
赵灵道:“我素来敬重聪明勇敢的人,如今看来,她至少是占了一处的。”
乐野道:“先生,她可是要杀您的!”
赵灵其实并不在意魏姝是否要杀他,因为魏姝没有哪个能力,她动不了他,甚至于伤不了他。
他也并不意外和恼怒,甚至觉得很有意思,大概是许久没有遇到如此顽强的女子,像是一头呲牙的烈狗,他很想一颗颗的拔掉她的齿牙,驯化为一头犬奴。
很多年了,他都没有产生过这样的兴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