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娈起身,扭头就走,嘴上说:“鬼才要理你”
卫秧看着她腰肢扭动,款款离开的背影,动也没动,依旧靠在矮案上,摇了摇铜樽,笑说:“小鬼头。”
而就在这一天,地宫里,一个壮硕的伤痕累累的男人在齐兵的搀扶下进来,他没有去休息,而是执意要见赵灵。
屋里很静,一切如常,外面腥风血雨,这里依旧是寂静无声。
乐野皱着眉头,对赵灵说:“没能杀死魏王。”
赵灵倒是很平静,说:“公叔痤呢?”
乐野说:“中箭了,箭上淬了毒,不死也活不了过久。”
赵灵放下竹简,他看着跳跃的烛火,看了一会儿,平静的叹道:“这里不能久留了。”大概觉得放弃这里有些可惜。
乐野说:“不至于,那些魏人寻不到这里。”
赵灵说:“魏人不全是庸才,魏王也不是昏君。”
乐野说:“总之除掉了公叔痤,一切也尽在筹谋之中。”又道:“不知先生打算将何人推至相位?”
赵灵道:“田需”
“田需?”乐野脱口,道:“先生,您没说笑吧?田需他原本可是齐人!”
齐人当魏相,虽然不是不可能,但这节骨眼,魏王除非是疯了,更不要说公子昂也对相位虎视眈眈。
赵灵没说话。
乐野觉得很尴尬,干笑说:“先生自然不会说笑,不会,是我愚昧了。”
他们先生既然说了,那自然就是有筹谋的,这天底下还没有他们先生说的出而办不到的事。
正当时,赵将乐祚在齐兵的搀扶下过来,他浑身是伤,血染铠甲,看到赵灵时,双膝一沉,跪下怆然道:“先生,乐祚谢先生救命之恩!”
乐野和乐祚是同宗,见状立刻扶起他道:“这是做什么!”
赵灵淡淡的说:“将军不必多礼”
这里驻扎的齐军本来就是为了必要之时杀公叔痤以推田需上位的,不过赵灵可随意调用,救乐祚实属赵灵的意思。
乐祚说:“先生大恩犹如再造,必受祚三拜。”
乐野扯他道:“别磕了,一身伤,再磕命都没了!”
赵灵平静的说:“赵齐本有抗魏盟约在先,况将军与乐野又乃同宗,于情于理都必救将军性命。”
乐祚没有执意再拜,但是面色还是很内疚自责,说:“我本该斩公叔痤于阵前,不想受其诓炸,不但未给先生分忧,反而拖累先生,祚也无颜面对君上,无颜回赵国去,乐祚不才,如若先生不嫌,愿舍命追随先生。”
赵灵说:“将军伤重,还是早做休养,一切等病退再议。”
乐祚还要说话,被乐野给赶快的搀走了。
赵灵靠在木轮车旁闭目,赵国,宋国,齐国,合三国之力制魏,动用三国兵力,人力,财力,同时还要控制魏国内政,推举田需,想这一切做到缜密无误并不简单。
就好似一个庞大的运转着的辒车,里面有着无数的齿轮钉铰,每一处都要准确的咬合,也只有这样,这辆辒车才能辘辘行驶而去,朝着遥远的彼城,将一切的阻碍它的敌人碾为尘土。
而这全部的一切都要赵灵来做,太累了,也太孤独了。
乐野将乐祚安置好,顺路将饭食给魏姝送去,魏姝还是坐在床榻上,环抱着膝盖,目光呆滞。
即便门是开的,即便地宫里已经没有多少齐兵了,她也没逃,没想逃,放弃了,认命了,她怕赵灵,彻彻底底的畏惧了。
乐野看着她,魏姝无疑是个手段狠毒的女人,她毫不犹豫的准备杀了他,杀了他们先生,这样的狠毒和魄力是很少见的。
但是此刻乐野看她那副弱小的,吓坏了的样子,又觉得她有些可怜,把饭食放下,喝道:“吃饭!”
第45章 四十五
乐野回来了,说:“先生,已经将乐祚安置妥当了。”又问:“不知先生打算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赵灵本来是在休息,现下睁开了眼睛,平淡的说:“此刻”
乐野说:“这么急,地宫里的珠宝怎么办?”
赵灵道:“留下”
乐野很心疼,龇牙咧嘴的,然后问:“那是去宋国还是魏国?”
赵灵依旧话不多,略显疲倦道:“宋国”
过了一会儿,赵灵想起了魏女,上已节已经过去了五六日了,他确实把她给忘记了,吩咐道:“把魏女也带着。”
乐野目光变得很复杂,说:“先生,那个魏女可能被吓坏了。她确实怕先生了,只是现在是不吃不喝,身子瘦了一圈,快要脱相了,这样别说献给魏王了,就是能不能捱到那时都成问题。”
赵灵听罢,无奈的叹了口气,说:“带我去见她”
昏暗阴沉的屋里,魏姝就这么发怔坐着,听见木轮车的辘辘声,眼眸忽的变了,身上的肌肉都绷紧了起来。
赵灵看着矮案上没动过的吃食,道:“为何不用?”
魏姝没说话,眼睛紧紧的盯着他,红的充血。
赵灵看了看那夹肉的烙饼,说:“不过是普通的炙羊肉。”说着他拿起肉饼递到了魏姝嘴边,平淡的说:“不要死了,不要在这个时候给我添乱。”
魏姝看见他那修长的手指,身子就开始簌簌的抖,那样子似哭非哭,上前咬了一口,细腻香腴的肉味让她觉得恶心,胃中翻腾,她盯着赵灵的眼睛,好不容易咽下去,便又想要呕,恨不得兜肚连肠的都吐出来。
赵灵叹了口气,吩咐乐野说:“命人煮些不带肉腥的米羹来。”
乐野道:“嗨”
赵灵没走,也没说话,倒了杯清水给她。
魏姝看着他的手,那是双干净白皙的手,也是双血腥冰冷的手,但她还是哆哆嗦嗦地接了过去喝了一口,嘴里的肉味淡了些。
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想再吃肉了。
接着,她又喝了点乐野送来的热腾腾的白粥,觉得胃里暖多了也舒服多了。
赵灵说:“过会儿便会离开这里,去宋国。”
魏姝捧着粥碗的手臂微曲硬,说:“要离开这里?”声音嘶哑。
赵灵淡淡的应了一声。
魏姝眼眸有了光彩,她已经记不得自己在地宫里待了多久了,身子也因长久不见光亮而变得虚弱苍白。
她说:“是要去有光亮,有天空的地方?”
赵灵意外的没嫌她烦,说:“是”
魏姝笑了,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然而下一刻她又消沉了下去,说:“是要把我献给魏王了吗?”
赵灵说:“暂且不会。”
魏姝吃不下去,她把粥碗放下,只想快点离开,说:“我吃饱了。”
魏姝没想过这个地宫竟然这么长,或者这本来是两个地宫,一个在魏国,一个在宋国,这两个紧密挨着的地宫被意外的打通了,于是便成了一条密道。
石门打开的时候,明亮的光亮投了进来,带着好闻的泥土草香味,还能听见水流敲打岩石的泠泠水声。
魏姝跟在乐野身后出来,此刻外面正是响午,这里是一处山涧,有如茵绿草吱吱虫鸣,还有潺潺流水。
这才是人间。
魏姝用了很长时间才重新适应这样的光亮,她跟在赵灵身后,他们走的都很慢,木轮车碾过青草,留下两排辙印。
魏姝尽情的享受着温暖明媚的阳光,让它照耀着自己,驱散掉身上的阴冷和潮湿,目光环顾,欣赏着周遭美景。
她没有说话,赵灵自然也不会说。
走了一会儿便到了一处草屋,木头泥巴呼成的,不大,方方正正的一个院子,坐落在青青的草地上。
魏姝随着乐野进去,乐野道:“这段日子就且先住在这里。”
屋子简单明亮。
赵灵挥了挥手。乐野便把一旁半人高的木箧子搬来,顺手打开盖子,里面堆满了竹简。
魏姝傻了,不明白这又是什么意思。
赵灵说:“会在宋国滞留旬月,把这些都背了。”
魏姝确实是傻了,还没能理解赵灵的话,赵灵却已经离开了。
魏姝大概是没想到以色侍人却还得背书。
她拿起一卷竹简,展开,里面是齐字,各国文字都有细微的差别,她勉强认得几个,放到了一旁,又拿起了一卷,燕字。
如果有比死亡还要可怕的事,那一定是背书,魏姝觉得自己的头足有七个大。
乐野将赵灵推进对面的一间草屋,说:“先生,这里也没个守卫,就咱们三人,你说她不会又想逃吧。”
赵灵说:“不会”
乐野说:“那箧子里有不少鬼谷先生的阴书典籍,先生敞亮,就这么交给她背?”
赵灵说:“一颗愚钝的棋子不仅会害了自己,还会误了全局,她虽然有些聪明,却不足以立于魏宫。”又道:“我不仅要她在魏宫求生,更要她搅弄云雨。”
与君王相处有很多的门路,纵横捭阖,幹旋其中,察君言,窥君心,远亲近疏取宠见用。这些魏姝都是不懂的,不懂,单单凭借美貌迟早会有色衰爱驰被君王厌弃的一日。
乐野说:“也对,魏王是何等精明,她那一黄毛丫头,不学得狡猾点,自己出事不受宠也就罢了,万一再连累先生,不堪设想。”又问:“先生这是想亲自教她?收她为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