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姝沉默了,她是想替姜宣保密的,没想赵灵竟然知道,然而转瞬,她道:“姜宣她?出卖了我?”
乐野笑了,道:“若是如此,她也不必被烹为肉糜。”
肉糜,她看着案上的陶碗,那被烹制的细软香嫩的肉糜,还冒着丝丝热气。
她身子像是僵住,接着,感觉到胃中翻涌,几欲呕出,却又怎么也吐不出来,混着胃液似搅拧在了一起。
她把手指伸进喉咙,扣的喉咙腥甜,却还是吐不出来,身子不断地往后退,躲避着,颤抖着,话也说不出来,嗓子似是火烧。
她看着赵灵,他坐在那里,冷静,苍白,虚弱就像是鬼。
赵灵也在看着她,平静的说:“把肉糜全喝了,我便不杀你。”
魏姝做不到,她没有办法,也从来都没有感到过如此的恐惧,即便是濒临死亡都不比此刻。
她突然觉得,觉得自己是斗不过赵灵的,斗不过,也算不过,她根本就是他手掌中的一只虫子,根本就是以卵击石,他不废吹灰之力的就粉碎她所有的筹划和希望,用这样残忍血腥的方式。
赵灵依旧是平静的,道:“喝了”
他只说了两个字,魏姝便怕了,瑟缩在墙角,脸色惨白的端起陶碗,手抖的像是筛糠,求生的欲望已经大于任何常理。
她将陶碗递到嘴边,看着赵灵那双阴沉冰冷的眼睛,唇边香软的肉糜味只让她感觉到恶心,感觉到胃中翻涌,她想哭,却哭不出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喝下的,只是在抖,脸上衣襟上撒的都是肉糜。
……
几日之后。
魏大败赵韩联军于浍水北岸,擒赵将乐祚,魏王大喜,于大梁城北亲设垒高台,以迎凯旋之师。
这日天朗气清,晴日高悬,白云滚滚翻腾,魏王一身降红色绣金丝黼黻,脚踩黑舄,腰挂错金带勾,服湛卢宝剑,佩连璜对玉,冕旒下是一张极为高兴的脸。
魏王甩这袖子来回的走了那么两下,公叔痤有些迟到了,但是魏王的脸上没有丝毫不悦。
高台之下则是魏国的一班王公忠臣。
为首的则是享有第一公子美誉的公子昂,公子昂一身青色锦帛儒袍深衣,站了一会儿,也觉得脚下有些酸痛,他微微偏头便看见身侧的卫秧。恰好卫秧也在看他,唇边带着笑,很友好,但也透漏着狡猾。
公子昂也笑了,说:“没想到,你如此散漫不羁的人,今日竟也同朝臣一路,迎接师父。”
卫秧笑道:“魏韩苦战近两年之久,秧再是散漫,也不能不恭迎师父得胜归来。”
公子昂道:“你身边那魏家小女呢?怎么今日没带来?你把她独自扔在大梁城中,就不恐其出事?”
公子昂早就知道卫秧救了魏娈,气的不得了,只是他没法子动手,卫秧与公子昂同为公叔痤门下,公子昂杀不得动不得,只能眼看着卫秧攥着自己的把柄,狠的眼红。
卫秧依旧是笑着,道:“不会,无论我与魏家女谁出事?那动手的人都不会好过,只怕到时会有一些见不得光的秘密将在大梁城传的人尽皆知。”
公子昂怒了,他怎么也没想过那事会发展到如今地步,没想卫秧会掺和进来,更没想卫秧会是这么软硬不吃,他看着卫秧微笑着的俊脸,咬牙说:“卫秧,你把这人情卖我,与你万金。”
卫秧笑道:“公子爽快,随口一言便将万金许于我。卖与人情?只怕到时公子会翻脸无情。”
公子昂也笑了,说:“你这是非要与我作对了?”
卫秧说:“不敢,人情还是要卖的,不过秧是吝惜性命之辈,不敢轻言相信,更怕落得和那白氏一样的下场。”
公子昂知道,卫秧是想同他谈条件,他无可奈何,只能忍怒,笑道:“改日定邀君子过府小酌。”
卫秧没再说话,因为公叔痤亲率一队轻骑快蹄而来,红色的大麾迎风抖动。
公叔痤已经六十多了,胡子花白,但精神还是抖擞,远远的他看见了魏王就勒绳下马,笑的很是高兴。
魏王也笑着迎上前去,说:“老相国,辛苦了,给我大魏平敌震疆,劳苦功高。”
公叔痤侧身了一步,说:“为王上分忧,老臣荣…”
他的话没能说完,一只箭弩破风而来,力透铠甲,射进他的背心,老相国当即口中呕血。
下一刻,公叔痤吼道:“保护王上!保护王上!”
在场魏卒立刻拔刀,场面紧张而又混乱,王公贵族被护在中央,魏卒与不知从和冒出的一队黑衣人马厮杀在一起,公叔痤虽是受伤但仍旧死死的挡在魏王身前。
因为是在大梁城野,带的魏卒并不多,谁又能想到魏国之内竟然有这么一队训练精良的人马会今日来此暗杀魏王,这行径太疯狂了,非是抱着玉石俱焚,鱼死网破之心而不可。
卫秧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自然早就吓坏了,眼见的魏卒死伤越来越多,他就越是往后躲,被吓的面色惨白。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公叔痤的副将领后部大军杀来,以拔树撼山之势剿灭黑衣贼人。
公叔痤厉声道:“留活口!”
然而那些剩下的黑衣人都瞬间服毒自尽了,无一活口。
副将痛心的说:“大人,末将不力,赵将乐祚被贼人劫走了!”公叔痤先是一怔,怒火冲心,吐血昏厥了。
魏王也愤怒极了,一身华贵衣袍此刻也显得凌乱又狼狈,同时魏王也后怕极了,刚刚若不是公叔痤偶然侧身,那一箭就结结实实的射进了他的身体里,吼道:“还不快扶相国去休养!”又道:“荒唐!真是荒唐!这是大梁!是魏国的国都。竟然有如此多贼人,胆敢行刺,把他们给寡人找出来!挨家挨户查,搜,一个人也不能落下!寡人要诛了他们的九族!裂了他们的尸!”
动乱平息下来,卫秧心中缓和了些,惊恐之后,他也有所不解,这些黑衣人分明是训练有素的死士,其人数之众不可能会一点风声都没有,大梁城不小,却也绝对算不上大,哪怕只有一点的风吹草动,就会有人发现上报给朝臣君王。
很奇怪,这些黑衣人就像凭空天降的一般。
卫秧看着自己脚边的黑衣尸体,皱了皱眉,蹲下掀开了那尸体的衣裳,然后他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魏娈还是住在大梁的魏家,她同卫秧全部的坦白了,包括那绢帛。
此刻她听人议论城野遭一队死士袭击,吓的面色苍白,她手下没有人,探听不到具体的消息,只能在魏家不断地,来回地踱步,她是担心卫秧,怕他死了,死了就没人帮她应对公子昂了。
除此之外呢?她还有别的心思,作为女儿家的心思。
这种焦急一直持续到了深夜,她看见卫秧回来,这才松了口气,跑上前去,将他浑身看了个遍,见他没有伤,但是脸色惨白,便问:“发生了什么?你没事吧?”
卫秧坐在矮案旁,目光还是有些怔然的,他给自己斟水,怔怔的,喝了一杯又一杯。
魏娈把他的手按下,说:“到底怎么回事?”
卫秧面色少有的凝重,说:“今日袭击魏王的是齐人。”
魏娈一怔,说:“齐人?怎么会?这大梁城怎么会有那么多齐人?”
卫秧说:“不止那么多,而且都是个中好手,以一当百的死士。”
魏娈惊讶说:“那是…”
卫秧说:“齐国技击士”
魏娈说:“你怎么知道?他们说的?”
卫秧看着她,然后笑了,道:“是,他们还是口中大喊的,嚷道我们是齐国技击士。”
魏娈也笑了,知道他这是调侃她,道:“你就欺负我。”
卫秧依旧是含笑的,他见她笑,觉得心情突然好多了,说:“他们训练有素,连话都没说,不过齐国技击与普通将士不同。”
魏娈道:“有何不同?”
卫秧说:“齐国技击以短刃竞技,近身搏杀,体多淤青,双手虎口生有对称粗茧。这是技击士特有的。”
魏娈说:“那你同相国大人说了?”
卫秧摇头说:“尚未,师父身中箭矢,至今仍在昏迷。”
魏娈说:“这太可怕了?”
卫秧叹道:“他们潜在魏国绝非一日,宛如插在魏国骨缝中的一支短箭,然却至今都无人发觉,实在太过可怕。”
魏娈沉默了一会儿,问:“大梁就这么大百里城郭,你觉得他们是藏在哪里的?”
卫秧笑了,道:“天上虽无门,地下却有路。”
魏娈很震惊,若是真有一堆齐国技击驻扎在魏国土地之下,那该是何其危险,她说:“那该怎么办?”
卫秧笑道:“只能暂且等大人醒来,我一中庶子,说出此话,别人还不以为我是疯魔了,况且万一引来这帮齐人的注意,你我怕连命都得丢了。”
卫秧说的对,他很聪明,至少懂得如何保命。
卫秧见时候不早,面色忽然一转,笑道:“这么晚了都不去睡,怎么?担心我了?”
魏娈脸唰的红了,很不自在,别扭又娇羞,像是熟透了的甜美的果子,头也不敢抬了,说:“想的美。”
卫秧笑了,他是个风流人,浪荡子,调情的话随手拈来,看着美人娇俏的模样,笑道:“我想的美?那你是知道我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