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步的回到了营帐,长玹将魏姝小心的置于床榻上,嬴渠则吩咐副将子车罟说:“速去召疡医来!”
子车罟回:“嗨!”转身快步离开。
医师分食,疾,疡,兽,四类,各司其职,因为秦国连年征战的缘故,疡医十分精湛,魏姝伤在皮肉,只要尚有一口气掉着,或许就能医回来。
子车罟离开后,嬴渠从木箱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玉奁,他取出了里面雪白的膏丸喂到魏姝嘴里。
这膏丸是楚国的,不需吞咽,会自行在口中融化,相传是取白鹿心血而制,调以亀脊膏,可吊人性命,不过嬴渠也不敢笃定这药一定有效,只是能多撑一时便是一时。
他看着昏迷的魏姝,皱着眉头,他很担忧,不然也不会毫不犹豫的将这膏丸喂给她,他身体不好,这膏丸是嬴师隰特意给他以备有恙的。但他不觉得给她用有多么可惜,他脑中的风涎已经有五年了,不是一颗膏丸就能治好的。
子车罟人未进帐,声音却已经传来了:“公子,张先生到了!”
嬴渠随手将空玉奁放在了一叠被褥里,若让子车罟知道他将这药给魏姝服了,一定又会多话,他不想多费唇舌。
子车罟带着一个身着黑色曲裾衣,脚踏方口履的男子进来,是疡医。
长玹觉得自己的身子越来越沉,四肢不再灵活,很僵硬,已经快不受自己的控制,旧伤新伤叠加,使得他筋疲力竭。他失了太多的血,脸色惨白,干净的衣裳又被血染的猩红肮脏,看样子和床上半死的魏姝不相上下,眼珠子也变得越来越浑浊涣散,他艰难的维持着清明,直到他听见子车罟的声音,意识才彻底的抽离。
嬴渠说:“带他下去医治。”
子车罟看长玹那样子,失了那么多的血,猜想八成是活不了,躬身行礼,利落的说:“嗨!”然后将长玹扶在肩上扛走了。
第13章 十三
嬴虔气坏了,很愤怒,他看着满地的狼藉和不知所措的秦兵,越发的愤怒,横眉竖眼的说:“都给我退下!”他气腾腾的回了营帐,坐不下,在大帐里翻来覆去的踱步,他越想就越是生气,恰好裨将百里广进来,嬴虔便冲他吼道:“那个小子竟然生我的气!”
百里广是个八尺大汉,无辜的撞到了嬴虔的怒火,心中有苦难言。
嬴虔来回的又走了几步,一脚踹翻了矮案:“我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他,为了秦国!他同我生气!”
他高声的说,像是质疑,他杀那魏女,就是怕她会挑拨的兄弟异心,现在那个魏女倒是死了,但他们兄弟的关系还是闹僵了,嬴渠从来没与他产生过口脚,一向温和的嬴渠今夜竟然当着那么多秦兵的面奚落他,一半是错愕,一半是恼怒,踢翻了矮案也解不了他心里的怒火,他觉得窝囊。
等他平静了点,才问百里广:“你来做什么”
百里广说:“回公子,刚从栎阳送来战马千匹,车駟百乘。”这次与魏韩作战,秦国只图一击既胜,没有做旷日持久的打算,更不会深入魏韩腹地,加之魏地后方空虚,更适宜轻车简装。
嬴虔听百里广禀报完,面色缓和了些,箕踞着往大厚羔羊皮上一坐,说:“行,退下吧!”
另一边,大帐里,医师看见躺在床榻上的魏姝,眉头一下就皱了起来,他先是把了把魏姝的脉,脉象很弱,但是确实没死,他想将魏姝身上的衣物褪下来,却发现已经被结了的血痂粘在了皮肤上,他只得用铰刀将衣衫的铰碎,等漏出了伤痕累累的肌肤后,医师更是屏气敛容,她伤的极其重,血肉模糊,连一块好皮肉都没有,非常的棘手。
医师转头看了眼嬴渠,嬴渠正看着床榻上的魏姝,眉头微皱,嬴渠没说话,也没看他,脸色很冷,那意思就是再棘手也得救。
经过了一个时辰,医师终于将魏姝的伤口清理干净了,敷上了药膏,又命人煮了汤药,能熬过了这宿,这命也就保住了,如果挺不过去也没法子,他已经尽力了。
嬴渠说:“退下吧”那医师如释重负的快步逃离了。
嬴渠躬下腰,将被褥轻至魏姝的脖颈,动作很轻缓,他坐在魏姝的床沿,就这么看了会儿她,没说话,睫毛偶尔上下微动。
秦兵说:“公子,药送来了。”
嬴渠这才移过视线:“进来”
他接过秦兵手中的汤药,有些热,烫得他的指腹微微泛红,却也算不上非常烫手,顺势取过一旁地木汤勺轻舀了舀。
他的手指白皙,骨结分明,修剪的干净整齐,这动作做起来很优雅,接着他轻喂进了魏姝的嘴里。
秦兵在一旁偷看的直发愣,贵为诸侯之子,还不曾见过哪家公子这么照顾过别人。
嬴渠知道秦兵在发呆,说:“送几盆炭火。”
秦兵回过神说:“嗨”然后迅速的离开了。
喂完了药,嬴渠便将陶碗放在了一旁的矮案上,他消息得到的很突然,是子车罟提的,有意无意的说嬴虔打死了个小姑娘,还说有一个奴隶样子的秦兵去嬴虔帐中抢那姑娘的尸体,军营里乱成了战场。
他顺势便猜到了,他不奇怪嬴虔想要杀她,因为嬴虔向来如此,但他不太明白,这魏姝为什么要逃出宫来,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大概后夜快天明的时候魏姝的身子动了,手臂微微抽搐了下,手腕敲在了床榻板上,声音不大。
嬴渠也醒了,他听见了声音,略显混沌的眼眸瞬间变得清明。
慢慢的,魏姝睁开了眼,她看见是嬴渠,倦怠的眼里透出了一丝惊讶,大概是没想过还能见到他。
嬴渠倒了杯水给她,她没喝,皱着眉头,略显焦急的伸出手指在他掌心写字,没什么力气,指腹轻轻的划过,那样子虚弱的可怜。
她写完了最后一个字,轻喘了口气,紧绷的心弦也松了下来,她告诉了嬴渠,芈氏要杀他,他知道了,有防备了,就够了。
而嬴渠则是良久的沉默,掌心似还留有她指腹的余温,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心绪也叫人难以辨别,他说:“你是因此事出宫?”
魏姝有点看不懂他,他首要关心的不该是如何应对芈氏吗?她的嗓子很疼,火烧火燎的,说不出话,轻点了点头。
嬴渠将陶杯递到了她唇边,她喝了,温温热热的水喝着很舒服,进了胃里也是暖乎乎的,唇边流下了一滴,嬴渠抬手抹掉了,擦过她唇边的肌肤,被他碰过的肌肤酥酥麻麻的,她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烫,这感觉很陌生很奇妙,从来没有过,但是很快就消失了。
她喝了水,嗓子舒服多了。
嬴渠还是不说话。
她觉得他是不信她,有些着急的说:“我说的是真的!我亲耳听见……”
嬴渠说:“嗯,我知道”
魏姝愣了一下,他知道,她看他的样子很平淡,得知了这个消息,好像确实也没有多惊讶,她皱着眉头,担忧的问:“那你……”
嬴渠笑了,将被子给她掖好:“你不必担忧,安心养伤,我不会有事。”芈氏已经不是第一次要杀他,他知道她会在到达洛阴前就有所行动,他没有声张,暗自的避开了,是因为大战在即,他不想秦军自乱阵脚。
芈氏的手腕在他眼里可笑又龌龊,不过是后宫妇人惯用的伎俩。他早不是五年前那个被芈氏谋害,险些丧命的稚子了,可芈氏呢?六年过去了,还是一样的愚蠢,没有丝毫的长进。
魏姝埋在被子里,她困了,眼皮下坠,但她心里还是很不踏实,嘴唇翕合,说:“我不想自己回秦宫。”
嬴渠说:“行军很苦”
魏姝说:“我不怕”
嬴渠说:“好,休息吧。”他起身准备离开,又突然的停下了脚步,他问她:“你恨嬴虔吗?”
魏姝困意瞬间的消退了,她敛着眼眸,嬴虔是嬴渠的兄长,嬴虔虽然要杀她,但是他和嬴渠却是兄友弟恭,亲如手足的。
魏姝沉默了一会儿,说:“恨”怎么能不跟,她差点被他鞭挞至死,又怕又恨。
嬴渠没有说什么,转而离开了。
子车罟找了个疡医给长玹治病,他看见了长玹身上的伤口,散发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子车罟倒没有嫌弃,就是觉得这个少年挺可怜的,身子消瘦,遍体鳞伤,医师正给长玹包扎着,白英跑了过来,发髻都跑歪了,慌慌张张的。
子车罟说:“你是何人?”
白英立刻说:“小的是照顾他的”
子车罟求之不得,见有人来主动的接管长玹,说:“好生照顾”说完他便要离开,没等走,又觉得有些不对劲,他见白英的衣着是甲兵,那就是嬴虔的人,回头问白英说:“你是长公子的人?”
白英茫然的说:“是啊”
这奴隶身上的血窟窿就是嬴虔命人干的,子车罟这么一想,算了,还是他自己看着稳妥,他便又回来了,挥手说:“你走吧。这里没你的事儿”
嬴虔这夜也没有睡熟,他不想和嬴渠闹的这么僵,但他也不会拉下脸来去说什么,躺在床榻上睡了醒,醒了睡,他梦见了以前的事儿,梦见那年祭典,嬴渠从高台上滚了下去,一阶一阶的,骨头都摔断了,差点就没了命,奴婢也吓坏了,大声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