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嬴渠才十岁,他也才十三,他看见了,是芈氏,他的母亲脚下使了绊,他没敢说,这事直到现在,都梗在他心里,他觉得自己很懦弱,很自私,因为芈氏是她的母亲,他不能把她推出去,这是他心里的一个槛,他始终都在自责,他梦见嬴渠冰冷的质问他,那双眼睛充斥着冷漠和绝情,还梦见芈氏跪在嬴渠脚下求情,嘶声的求饶,磕的额头都是血,嬴虔就这么惊醒了,吓得一身冷汗,他看着帐顶喘了许久。
天边透亮,他不打算再睡了,点了油灯,起身做到矮案前研究地势,刚看了一会儿,听见帐外的守兵说:“公子,骁骑将求见”
骁骑将是嬴渠,嬴虔抬头看见打在大帐上人影,身材修长挺拔,披着貉子披风,发冠上用笄固着,看着那影子,嬴虔感觉到有些头疼,他刚刚还梦见了嬴渠,其实并不太想见他,碍于大战在即,他们兄弟不能总是僵着:“进来”
外面下了雪,薄薄的,嬴渠身上沾了些,融化开,水珠沾在了貉子毛间,他的面色还是很冷,眸子冰凉。
嬴虔说:“来见我做甚?”
嬴渠说:“兄长可知此战,魏时予秦了多少魏国破绽。”
嬴虔面色不太好,说:“那且如何?魏女私逃出宫,下落不明,与他人何干?”
嬴渠说:“魏女死秦,令人心寒,岂不是逼其背离,且不说魏,君父若知你擅做主张,鞭杀魏女,毁秦大业,当做何想?”
嬴虔不怕魏时背离,他向来不信魏人,但是他怕秦公,怕嬴师隰震怒,他此前没往此处多想,现在心里倒有些畏惧了,身子拱了下,嘴唇发青。
嬴渠说:“此事已经闹得营中尽知,君父责罚是迟早的,还望长兄早日想好应对良策。”嬴渠说完,挥袖便要离开,他还真没有夸大其词的吓唬嬴虔,说的也是合乎情理。不等他掀开大帐离开,就听嬴虔在身后说:“那……该当如何?”嬴虔有些犹豫,说话也有些磕绊。
嬴渠背对着嬴虔,他笑了,没发出声音,就是嘴唇轻扬了那么一下,然后又变回了那副冰冷的样子。
嬴虔脸越发的青,像是块铁,他很后悔,后悔自己的莽撞,不知君父将会如何的震怒,真是得不偿失,他擂了下木案说:“早知,便不杀那个魏女了!”
嬴渠依旧背对他,淡淡的问:“若是那魏女没死呢?”
嬴虔怔了一刻,脸上的铁青退了下去,起身几步的走到嬴渠身前,大手按在嬴渠的肩膀上,眼睛炯炯发光的说:“她没死?”
嬴渠眼眸微微闪过一丝光芒,转而淡淡的叹息道:“尚在昏迷,气息薄弱,也不知熬不熬的到天明。”
嬴虔面色就又凝重了下去。
魏国国都,安邑。
安邑是魏国的国都,那些老公室都在根居多年,有的在晋国时期就声明显赫,荣及一时,他们这些人走起路来慢吞吞的,看起来很有礼节风度,穿的也是锦帛裁制的精美深衣,但是总爱用下巴看人,安邑的闾阎也颇有晋国遗风,很古朴,俨然而去,马车槛槛。
安邑又下了雪,绵绵的好几日,堆没了树根,魏时披着大厚黑裘,嬖人在身旁伺候着,这几日来魏时都没有什么好脸色,也难怪,秦魏又要交战,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这不怪他,亲情和忠义,向来难以取舍。
嬖人给他填了碗热浆汤说:“夫君不必为难,长女是夫君的心尖肉,有什么比亲骨肉来的重要。”她的声音轻柔,安抚着魏时,可这心里是又酸又怨,魏时惦记着魏姝,早把她的女儿魏娈给忽视了。
有什么比亲骨肉重要?人可舍生取义,没什么比义重要才是,更遑论一个女儿。
魏时转头看她,她低眉顺眼的,手指很纤细,膝盖并起跪坐在地,双手合拢将热汤碗掬给他。
魏时接过,他没有喝而是放在了一旁,他眯眼打量着嬖人,突然间觉得她没有看着那么唯唯诺诺,觉得她很有心机,这让他心生厌烦,没什么好语气:“退下吧”
“诺”
他揉了揉额头,眉头皱的很紧,他已经将魏国的步守透漏给了秦君,这是魏王的要求,一旦秦君信任了他,摆布起来便容易的多,可以后呢?魏王这是在放钩饵来吊秦国这条肥鱼,魏王会给秦国点甜头,但不会一直如此。
魏时顿时很心烦,他闭眼揉着额头,随口问余伯说:“白氏呢?”
余伯说:“还关在屋里。”自从魏姝走了,白氏就闭门不出,整日的在屋里浑浑噩噩,形如枯槁。
魏时拂袖起身说:“去看看她”
瑛青正从白氏的房里出来,端着木案,上面端正的摆着鱼纹陶汤碗,她看见了魏时,惊的不轻,连礼都忘记行了。
魏时没在意,他看着木案上的汤药,里面盛着黑糊糊的汤药,看样子是一口也没动过,他用手背贴了贴陶碗,已经冰凉了:“她不喝药?”
瑛青意识到魏时是在同她说话,立刻的回答:“夫人听您的话。”
魏时轻笑:“听我的话?”他语气像是反问,但是心情好像变得不错了,他说:“热过送来。”
瑛青心情一下子就欢喜了起来,她乐意见夫人和魏时琴瑟和鸣,声音有些轻快的说:“诺”然后快步的离开了。
魏时推开了屋门,很重的汤药味,白越坐在床榻上,头发散着,脸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身上穿着素白絺衣。
魏时说:“为何不服药”
白越没有看他,目光发怔的盯着床沿,过了会儿,她说:“每天都服,也不见有什么用”很出乎意料,她没有对他冷言冷语,也没有歇斯底里,她很平静,眼里没有什么神采。
魏时接过瑛青热好的汤药,舀凉些,用木勺递到她唇边,她很听话的喝了,动作木讷,她其实病的不重,但是郁结在心,药石不治心病,这就很麻烦。
他们冷面争吵惯了,很少有能这么坐下来心平气和的时候。
魏时喂给她汤药,说:“魏秦要开战了。”
白越迟钝了钝,还是喝下了
魏时说:“这战秦国会嬴,不必担心。”
魏时将药全都喂了,他很少见她这么温顺,身子有些躁动,他吻上了她,将她压在了床榻上,伸手扯开了她的衣襟,很突然,像是个陌生的侵略者,白越将头偏开,他们已经很久没行房了,自从有了那个嬖人。
她这一躲,魏时就停了,脸色很不好,他的身子还在压着她,又硬又烫,但两个人谁在沉默。
过了会儿,魏时说:“我们再生个孩子。”
白氏身子僵了,她回头瞪着他,眼睛通红:“你是不要姝儿了吗?”
魏时的欲望没了,白氏这话让他再次陷入了痛苦。
她总是能让他很难受,也总是能轻易的折磨他,他刚娶她时,她很冷淡,他尽力的对她好,但她还是那副冷淡的样子,后来,他也累了,在白越的心里,他还是比不上公子昂的,他纳了个嬖人,再然后就是无尽的争吵。
魏时从她身上起来,衣衫还有些凌乱,他没有看她,只想逃,他说:“你好好休息”然后就推门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原来是土豆啊的地雷一颗~破费啦~
第14章 十四
天色发灰,云是青的,天气不好时,行军总是觉得很丧气,所有人也都是倦怠的。
魏姝受了伤,因而被安排在在了辎重营,辎重营里有马车,她就躺在马车上,身上压着大厚被褥,她没看见嬴渠,照顾她的人是粟仓令,也就是负责押运经管粮草的,叫卫甫,人长的很憨厚朴实,一身甲衣,脚踩方口履。
魏姝这一路睡了醒,醒了又睡,很颠簸,等到了晚上就被送进了营帐里。她难得的有那么一会儿清醒,眼睛轱辘的转着。
过会儿,大帐被掀开,嬴渠进来了,他没着深衣,穿的是铠甲,铁打造的,看起来很结实,一片片的甲片连接到手腕,上面漆着龙云纹,显得他身子很修长挺拔,黑色里裳长至膝盖,下面是黑色的胡靴,身上披着红色大麾,衬的他皮肤更加白皙,发上叩着黑冠,中间还嵌着一颗红玉。
这和她印象里的嬴渠还是很不一样的,她印象里的嬴渠是个清俊温润的少年,现在也还是很清俊,却显得更加英郎了,魏姝直勾勾的看着他,对自己□□的目光丝毫不加以掩饰。
嬴渠也不介意,由着她炽热的盯着自己看,将汤碗递给她,魏姝咕噜咕噜的喝了,是羊肉煮的,很香,她喝了后又吃了张饼,里面加着酥烂的羊肉,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吃秦食了。
嬴渠看着她吃的津津有味,忍不住微笑,魏姝拿手背抹了把嘴说:“为什么笑?”
嬴渠将干净的白巾递给她说:“该上药了”
魏姝含糊的嗯了一声,突然想起上药要脱衣服,她昨天上药时嬴渠也在吧,她这么一想,脸就火烧了起来,她埋了埋头,偷偷抬眼,看见嬴渠正背对着她调药膏,丝毫没发现她的异常。
她的身体还没有发育,很干瘪,但也是个姑娘,她说:“昨日上药你也在?”
嬴渠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她的脸却红的都要滴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