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仁肇清醒了大半,摸着自己滚烫的脸颊,懵懵然问道:“小媳妇,为什么要打我?”
嘉敏推开了林仁肇,这才腾出手给自己松绑,愤愤地丢了束缚自己的绸缎,转身离开。
林仁肇忙紧紧追了上去,拉住嘉敏的手:“不要回去!回去了你就只等死。”
嘉敏冷冷道:“人各有归途,还望将军放手。”
“归途?难道那青卷枯灯就是你的归途吗?难道埋没于青山绿水中,化为枯骨,这就是你的归途吗?”
嘉敏不语,只是默默地甩开了林仁肇的手。
林仁肇心痛入绞,拦住了嘉敏的去路,又悲又怒:“你是不是还是忘不了国主?他身边燕瘦环肥,美女如云,他已经不记得你了!为什么你不能追寻自己的幸福,自己的快乐?”
嘉敏心湖涟漪,七情八绪一齐涌上心头,可是,她不想在这个伟岸的男人面前流露出她的真性情,闭了双睫,她深吸一口气,清冷道:“心不动则身不伤,快乐与否在乎吾心,将军还是莫要妄自揣摩我的心意了。”
林仁肇岂会轻易松手,偏偏拦在周嘉敏跟前不让她离开:“既然不是因为国主,那么是不是曹仲玄那个小子!”林仁肇气急败坏,说话也尖酸起来,“才短短数天而已,难道你就对那个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生了情愫?难道我一世枭雄好汉,竟比不得他那个刻薄的画匠?”
“不!不是的!”嘉敏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激涌震荡,转身对林仁肇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她争辩不能,欲说而不能,五内之中郁积了那么多的愁苦辛酸,却偏偏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愿意跟我走!你明明知道,我这一生一世都只为了你,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在等你!我好不容易等到了现在,你为什么还是不愿意和我一起走?”林仁肇揽住了她的肩头,心痛痴痴,眷眷不舍。
因为你是庇护一国千万百姓的大将军,因为你的府中还有一个爱慕你需要你的夫人。
乱世之中,你我做不了芸芸凡人。
对不起,林将军,此身有缘无份,宁愿只修得下辈子与你擦肩而过的缘分,也总好过这样无望的纠缠。
嘉敏将心底中最后一抹柔软狠狠地撇去,就连眼尾间那一星星点点的泪痕,也被她拭得干干净净,她仰起素白的脸,清寒的月光笼上她的面容,镀上了一层寒辉冷冽的余光。
“为什么?那是将军自作多情,自以为是,可是将军从来就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从来都不知道我是否情愿。”
林仁肇的心似被千军万马碾过,他已经隐隐感知到了可怕的结果,却犹然不死心地问道:“嘉敏,那你愿意么?”
嘉敏缓缓却又无比肯定地摇了摇头:“我不愿意。将军,我们就是偶遇而彼此交错的马车,你有你的大道,我也有我的路。我们也许会相遇,可是我们不能并驾齐驱,不能朝着一个方向行进,将军,难道还是不明白吗?”
林仁肇木然而立,他放下了搁在嘉敏肩上的双手,神色瞬间灰败无色,而眼底中泛起来的是一种近乎绝望的麻木光彩,清冰冷冷的月光,笼罩得他周身都宛若笼上了寒霜。
周嘉敏的心仿佛是被钝刀一刀一刀割似地疼,这样的林大哥总是让她一次次地心疼,是如此熟悉却又不得不施舍地痛。
总归是她辜负了他,是她错过了他,从此之后不得不一次次地错过,一次次地辜负。
为何偏偏就只能与他乱世相逢呢?
如果可以重新来过,如果一切可以重新选择,她只愿当年在乌崇山断桥边选择的是他。
林仁肇心中的痛,何曾不也是她的痛?
她在心中重重地叹息一声,终于狠下心,翩然转身,决然毅然地踏月离开。
从此,最好再也不相见,只祝愿他与温婉贤惠的夫人良缘美满、鸾凤和鸣。
“嘉敏,我只想问你最后一句,你的心中,曾经到底有没有过我?”林仁肇木桩似地立在林中,痴痴望着嘉敏的背影,痴痴而钝重地问。
仿佛有什么东西扯动了嘉敏的头皮,亦或是心口上被重重地一击,嘉敏的浑身都忍不住地战栗,她的手心都是汗,像是发了寒症一般地颤抖着,她只能紧紧地握住衣裙的一角,因为她害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会让林大哥看穿自己的内心。
冰凉咸涩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滴落而下,她亦问向自己,心中到底有没有过他?
她记得,曾经有过最温暖最质朴的情感,都是他给予自己的;曾经每每在危难濒临死亡的时候,也总是他出现在自己的跟前;而自己在无助颓丧之时,也总会回想起他的朗朗笑容。
他的暖意,宛若三月阳春的日光,直剌剌、暖融融地映照着他,他的情意、他的好纯澈得亦如叮咚山泉。
原来,这些年来,他早已如同润物的春雨一般,随风潜入到她的心中。
可是,她却说不出来,她静伫良久,一任泪水沾湿了胸前一大片衣襟。
或许是伫立太久,连疏空上的那一轮清清朗月也被云翳遮住,月辉黯然,黯然了林仁肇一颗枯死颓败的心。
他自嘲地苦笑道:“原是我多情了,你还是不要说了罢,我害怕知道那样的话再从你口中说出,我怕我听了之后会疯掉。”
他勾了勾唇角,硬生生地将唇角的生涩咽了下去,他的唇迹换了一个极为勉强的笑意:“我林仁肇爱你,那是我的本心,无关乎你的心,我的本心自始至终都不曾改变,从今往后也不会改变。以后但凡用得着我林仁肇,或是你有不便之处,只需吹奏此海螺,纵然我不在,我也已加派我的人手守护此地,纵然我的人手不够,我林虎子的兄弟遍布四海五洲,他们听到海螺声也定然会助你一臂之力!”
他说着解开腰带上一个斑斓的海螺,那本是他训练武士、整肃军容的海螺,四海八州内独一无二,他亦视如宝贝,吃饭睡觉从不离身。
他将海螺从她的背后戴在她的脖子上,伸出的手微微颤抖,她的脖颈犹如天鹅颈优美细腻,泛着瓷白象牙的肤色,那优雅饱满的曲线弧度向她的胸际漫漫往下延伸,引得他无限的遐思。
可是,终究只是遐思。
他的手指不经意碰触到了她的肌肤,一瞬间宛若触了火般地弹了回来,爱、痛、痴、眷、苦、酸、涩……诸多滋味一齐涌上心头,为她戴上海螺的这一刻,是他此生最庄严最神圣的时刻,一刹那,宛若一辈子那么长,他终于小心翼翼地将海螺戴到了她的颈上,似乎是他已经完成了此生最有意义的事。
他不知道,此时的嘉敏早已泪水肆虐流淌,所有的爱与痛早已经化为了她目中盈睫的泪水。
嘉敏不敢回首,她怎么这么难过,难过得整颗心都好似要融化掉,就算她与国主种种误会,她也不曾这样地难过,好像这一次分开,与林大哥就真的是生离死别一样。
林仁肇为她戴好了海螺,终是下定了决心,转身大步走向骏马,“今日一别,他日终有一会!嘉敏,保重!”
他一牵绳,拍马疾驰而去,马蹄激飞林中落叶,那厚厚堆叠五彩树叶缤纷如蝶,在清清月光下肆意翻动,留下轻轻的、无奈的一声怅惘叹息。
嘉敏大恸,回首转眸,动情动容地大呼:“林——”
可是前方只有铺满枯叶小径蔓延在林中深处,只有地上被风席卷的枯草败叶,也只有远远传来的马蹄声寂寥空落。
除此之外,便是什么都没有了。
她周身的气力像是被抽离一般,无力地倚靠在树干上,她的心头空落落的,仿若是心底深处中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已经丢失了,又或者,这一切都像是一场梦境一般,梦醒了,徒有怅然。
她有些怔忪地触摸着脖子上的海螺,海螺花纹斑斓,润泽光滑,上面隐隐还留有林仁肇的气息,正发愣之时,只听得元英焦急的声音传来——“娘子!娘子!”
元英见了靠在树干上的嘉敏,又惊又喜,忙奔了过去,扶住了嘉敏,“娘子还好么?林将军没对娘子怎样吧?”
她惊觉嘉敏眼下的泪痕,轻轻替她拭去,“娘子怎么哭了?这些日子娘子日日伤感,如果再这样悲伤下去,娘娘的这一双眼睛迟早是要瞎的。”
嘉敏缓缓摇了摇头,勉强地挤出一个笑意:“我没事。”
元英奇道:“林将军呢?林将军刚才不是将娘娘带走了么?”
“林将军已经走了。”
“啊?!他已经走了?”元英大为惊诧,再见嘉敏这一副哀哀沉郁的情态,心中略晓了几分,慰言道:“奴婢虽不知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奴婢知道,林将军也同奴婢一样,真心希望娘子一切都安好,娘子还是不要想太多,也免得劳神费思,伤了气血。”
☆、第六十一章 恩情诀(3)
这一夜明明是极冷,可嘉敏却觉得燥热难眠,心中更是五内俱焚,辗辗转转,反反复复,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仰卧于枕衾之畔,睁大了眼睛望着帐顶,只觉得天地穹庐间,茫茫然只剩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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