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英说道:“娘娘如此伤感,就算阿茂的亡灵回来了又怎会安灵呢?阿茂是个懂事的,能为娘娘而死,是他的造化。如果娘娘不珍爱自己,不好好活着,那么,阿茂的死也就没有了任何意义。”
“活着……”嘉敏垂睫喃喃,她心绪迷茫又凄然,燃烧的钱纸映照得她的面容苍白无华,“如果就这样活着,断肠人,暗泣泪,日夜看花开花败,云卷云舒……元英,你告诉我,难道这就是我这一生一世的宿命了吗?”
“不是的,不是的,”元英摇了摇头,替嘉敏拭去了眼角的泪水,“娘娘的心丢了,心痛了,还可以再漫漫地愈合,此别院无人搅扰,娘娘正好可修身养性,让心事对清风徐云、对莲荷白鹭一点点倾诉而尽。如果娘娘在此处过得倦怠凄苦,我看院外那两只呆鹅都是可以托付之人……”
不待她说完,嘉敏已经轻声呵斥道:“连你也被他们收买了?!此话不可再提!”
元英有些忿忿地辩道:“国主薄情,何值娘娘惦记?!再说了,奴婢听保仪说过,汉朝王皇后,隋朝萧皇后再嫁如意郎君,都有先例可循,娘娘说到底,也不过是个重情又需要人疼的小女子,若能觅得如意郎君,天涯海角,何处不是幸福之地?”
嘉敏心乱如焚,元英的话无疑是给她本就不平静的心中激荡起更多的涟漪,她止住元英的话语,烦郁道:“闲话不需多说,我也疲惫倦怠了。再者,此处不比宫中,以后直呼我娘子即可。”
元英自知言语莽撞,“奴婢嘴笨言拙,娘子莫要计较才是。天色将晚,娘子又是泪又是灰的,奴婢这就为娘子备水沐浴。”
元英来到门外,刚开门,就与门边偷偷倾听的林、曹二人撞了个满怀,林、曹二人装模作样整整衣领,望望天空,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尴尬,元英瞪了他们二人一眼,向外面招呼道:“小如,小祯,你们去给娘子抬了水来烧热!娘子要沐浴。”
不远处正在打理花池的两个小婢女忙答应着跑了过来,林、曹二人一听说嘉敏要沐浴,眼中登时大放神彩,异口同声道:“我来!”
林仁肇鄙夷地上上下下瞧了一眼曹仲玄,颇为骄矜道:“你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瘦竹竿也配给娘娘担水?”
说罢也不理会曹仲玄,自己乐滋滋地去泉溪边担水,每只胳膊都担了三桶水,稳稳当当,地将厨房的水缸灌得满满的,包揽了厨娘所有的活计,喜得那厨娘乐滋滋地合不拢嘴。
这边曹仲玄远远看着林仁肇忙前忙后不亦悦乎,低低地鄙夷道:“莽汉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他拉住了正要离去的元英,咳嗽了数声,颇有些讨好地道:“姐姐正值芳龄,想不想做本公子的画中女子?”
元英正没好气,粗声粗气地喷了曹仲玄一脸口水:“画中女子?又想为我画一副骑猪图是吗?”
☆、第六十章 遵大路(3)
元英还记得多年前在万兽园时,她驾驭一头野猪,却被林仁肇画在了画中,那滑稽之态成为了翰林、国主一时的谈笑之资,元英到现在都还是耿耿于怀呢!
曹仲玄抹掉脸上的口水,唇角一勾, 微微一笑:“是画你与娘娘对弈。你得知道,我的画作可是洛阳纸贵、千金难求。”
此番话果然打动了元英,她想了想,“那好吧,无事不登三宝殿,说罢,你有什么事要求于我?”
曹仲玄接过了元英手中的花篮,神秘莫测地一笑,“姐姐侍候娘娘十分辛苦,这撒花熏香之事就交与我去做吧。”
怎知元英态度无比坚决,一把夺过了香篮:“不可!娘娘香闺之地,岂容你登徒子踏入半寸!”
曹仲玄附在元英耳际,指了指厨房的方向,悄声道:“你也看到了吧,那姓林的功夫又高,又时时觊觎娘娘的美色,若是他趁你我不备,给娘娘浴桶添水的片刻将娘娘掳走,留下你一人在这孤荒之地,看你怎么办?”
元英愣了愣,那林将军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向来喜欢自作主张,丝毫也不忌惮,倒真是有可能掳走娘子……
想到此,元英浑身都打了个激灵。
曹仲玄不失时机道:“我多少会一些拳脚功夫,进去后也好阻止那厮,对娘娘保证非礼勿视!”
说罢自然而然地接过了元英手中的花篮,大摇大摆地走入了香阁。
林仁肇担来了热水,见浴盆边曹仲玄正在铺花熏香,大为不满,揪住了曹仲玄的衣领就往外拖,“你小子活得不耐烦了吧?说说你打的什么主意?”
曹仲玄讽刺道:“那你又打的又是什么主意?一介堂堂七尺英雄,有家有室,竟也想偷看娘娘沐浴,说出去可不是要让人笑掉大牙?”
林仁肇有些气急,高高扬起了拳头:“小子,你若是再胡说,信不信我这一拳会打得你满地找牙!”
两人正争执间,忽听得门窗咯吱咿呀之声,两人都吓了一跳,林仁肇揪着曹仲玄的衣服慌忙躲在了屏风后。
两人从屏风的缝隙偷偷瞄过去,只见嘉敏已走到浴盆边,脱下了外裳,只剩一件薄裙轻渺如纱,薄如蝉翼,从屏风的间隙中恰恰能看见她裸露的小脚踝,隐隐约约,如梦如幻,那白腻胜雪的肌肤只让两人心扑扑通通地狂跳。
嘉敏褪尽了身上的薄薄衫,缓缓步入了浴盆中,小腿的线条光腻细滑,曲线优美妙不可言,林仁肇的目光像是被锁住了似地,不能移开半寸,一颗心快要跳出了胸腔,突然想到身边还有另一个人也正肆无忌惮地窥视着嘉敏,伸出手没头没脑地捂住了曹仲玄的双目。
恰巧那曹仲玄也是同样的心思,也探出手蒙住了林仁肇的眼睛,两人你推我挤,正忙得不可开交,突然眼前一黑,任谁也看不到旖旎春光了。
原来是元英在他们二人的头上罩了一块锦布,将两人盖了个密不透风,又左右开弓,一手揪住一人的耳朵,旋了好几个圈,这才将他们二人都重重地丢出了门外。
☆、第六十一章 恩情诀(1)
天是越来越清寒萧索了,一夜寒风紧,天空阴阴欲坠,元英清晨起床推窗之时,青石地面上已经铺满了鲜红枯黄的落叶,卷卷飘飞,而四周山野的树林也飘零了树叶,枝桠光秃秃的,林中到处是觅食的雀儿,叽叽喳喳吵闹个不停,倒也给别野带来了些许生气。
嘉敏正倚窗闲闲看书,身上披了一件白色大氅,手中捧着一个铜鎏金手炉,正看得神思倦怠、恹恹沉沉时,突然听到了鸟雀的唧唧鸣声,那啁啾之鸣声呖呖清脆,一扫疲倦昏沉,让她心情大为豁然。
她来了兴致,取了食盒,将米粟撒在窗前,逗引了附近的鸟雀全都围拢在窗下觅食,数只短尾红腿的锦鸠争抢跳窜,更是吸引了不远处静潭中的两只大黑鹅,摇摇摆摆地过来啄食,逗得她绽放出天真烂漫的笑颜。
一棵栗树干后,曹仲玄望着嘉敏的笑容,一时片刻之间,竟恍若梦境,是有多久没有见到她这样淳美真挚的笑颜了呢?
只要她开心,只要她纾解了怅惘愁绪,他的笑便会比她的更灿烂。
嘉敏似乎发现了树干之后的他,不经意向他瞥去一眼,唬得曹仲玄一个激灵,忙躲到了树干后,耳边,又不争气地红得透了,他总是拙于表达感情,更不愿嘉敏看透自己的心思。
这些天他怕嘉敏苦闷,特意在树林的周围撒上了许多谷粒食屑,吸引了林中无数鸟雀。
这一切被林仁肇看在眼里,冷冷地讽刺:“都是些雕虫小技而已。”
此时林仁肇拖了一马车的白炭,他上身赤膊,还冒着油光发亮的热气,脸上、身上都是乌戚戚的炭灰。
元英听得动静,从柴房中走了出来,见了那一马车炭,怎有不欢喜的?高兴道:“正愁柴火熏人,没想到林将军烧了这一车炭,想来林将军也费了不少功夫吧?”
林仁肇被这番话吹得飘飘忽忽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废功夫倒算不上!娘子千娇金贵,肤白雪腻,怎能受烟熏火燎之苦?本小爷自然不会让娘子受半点委屈!”
说完,还特意向曹仲玄投去一个志在意得的眼风,气得曹仲玄脸色发青,别过了脸冷哼一声。
这一局,林、曹两人似乎谁也没赢,不过两人卯足了劲都在暗暗地较劲,谁都不想输给谁。
嘉敏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轻叹了一口气,元英不解,“娘子为何叹气?奴婢看他们二人都是卯足了劲要讨好娘子呢!”
“曹公子闲云野鹤也就罢了,林将军是鸿鹄之人, 又是南都留守, 这几日已经让他耽搁了不少事务。”她想了想,对元英吩咐道,“去,好好准备一桌菜。”
元英了然,“娘子,这是打算赶林将军走吗?”
嘉敏点了点头。
不多时,满满一桌酒席已经准备妥当,林、曹二人分别接到晚宴请帖,喜欢得眉飞色舞,只以为已经打动了嘉敏的芳心,终于可与佳人举杯邀月。
怎知踏入花厅之后,才赫然发现对方也已入厅赏宴,两人一张春风得意的脸再也没了喜色,怀着十二分的敌意瞪视着彼此,林仁肇冷哼一声入席,曹仲玄颇有风度地撩襟坐下,然而睥睨林仁肇的目光也是十分淡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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