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她看清,孩子光着白白的小屁股,穿着妘姨娘做的那件小红兜兜。
温婉蓉马上兴奋的跟着孩子跑过去,一把拉住藕节似胖乎乎的小胳膊,咯咯笑起来:“娘亲抓住你了!”
孩子回头,歪着头,愣愣看她一会,跟着笑起来。
温婉蓉蹲下来,拉着孩子的小手。诚恳道:“跟娘回去好不好?”
孩子摇摇头。
温婉蓉蹙了蹙眉,想哭,还是笑道:“那娘来陪你好不好?”
孩子没点头,也没摇头,就是定定站在原地,望向她,不哭不闹不说话,没有任何表达。
温婉蓉等了很久,忽然哭出声,问:“孩子,你是不是怪娘亲没保护好你啊!”
她把孩子抱在怀里大哭,哭到最后,连气都喘不上来。
她说:“孩子啊,娘亲是不是真的很没用!一个至亲至爱都保护不了啊!”
一刹那,所有记忆闯入梦里,走马灯一样变换,是所有她和覃炀最美好的片段。
她对孩子做最后努力,说:“你回来,娘给剥糖壳,泡白糖水,都是甜甜的,很好吃。”
孩子终于有了反应,对她笑笑,唇语说两个字,再见。
是下次见,还是再也不见……
最后,温婉蓉眼睁睁看着孩子跑远,而出现另一个背影是妘姨娘,她牵着她的孩子,渐行渐远。
温婉蓉过不去,那边不是她能去的地方,只能跌坐在地上嚎啕的哭,嘴里喊:你们回来呀!我这次一定好好保护你们!
我一定好好保护好你们……
温婉蓉重复说过这句话后,倏尔睁开眼。
“夫人,你终于醒了!”玉芽一下子扑上来,搂住她脖子,声音哽咽,“你昏睡三四天,奴婢吓坏了!”
温婉蓉浑身没劲,转动下眼珠子,发现房间里除了玉芽没别人。
“二爷呢?”她气游若丝地问。
玉芽说在书房,这就去报信。
温婉蓉点点头。
玉芽出去没多会,覃炀就急急忙忙赶进屋。
“温婉蓉,你感觉好点没?”他伸手摸她的脸,被避开。
“好好,我不碰你。”覃炀都依她,“小厨房熬了粥,我喂你吃点?”
温婉蓉摇摇头,说不用,有玉芽伺候就行。
“覃炀,我找你来,想跟你说几句话。”她声音轻轻的。
“你说。”
“我知道你在背后叫我绵羊,羊吃的是草,挤的是奶,杀的是肉,从不害人也不咬人。何必赶尽杀绝?”
覃炀知道温婉蓉在怨他,皱皱眉,没吭声。
温婉蓉接着说:“我也知道,你最开始嫌弃我是个受气包,怂货,蠢蛋,傻子,我都不在意,因为从今往后,我会用实际行动告诉你,我不是受气包、怂货、蠢蛋、傻子,你是不是觉得我在温府十年,除了隐忍什么都不会啊?我不是不会,是不敢。你说我现在敢不敢?”
说这话时,累积心里厚厚的怨气冲破枷锁,爬满心头。
她瞥他一眼,带着戏虐、厌恶、极恨,扬起嘴角:“覃炀,两条人命,对你手起刀落杀人无数而言,无所谓对吗?”
“我猜无所谓,不过他们都是我至亲至爱,我很有所谓啊!”
“对了,产婆告诉你没?小产的孩子是儿子,我想应该没告诉你,因为我也是偷听到的。”
说到这,她笑得更明艳,一字一顿道:“覃炀,世间的野兽不止狼,覃家这么大,不会容不下别的兽类吧?”
覃炀知道所有事对温婉蓉刺激不小,服软,认错:“温婉蓉,你别这样,事情都是我的错,我会好好弥补。”
“弥补?怎么弥补?让孩子和小娘活过来吗?”
“不是,我们可以再生。”
温婉蓉嗯一声,若有所思点点头:“再生,是个好主意。”
“那就?烦二爷等我养好身子,再接再厉为覃家延续香火。”她已经不叫他覃炀,直接称呼二爷,带着讽刺、距离、无所谓的语气。
覃炀还想说什么,又什么都不想说了,他忽然明白,当羊长出獠牙和利爪,不是兽,是怪物,隐藏在看似柔弱外表下,内心阴暗深处。
温婉蓉在那一天变得他几乎不认识。
她再也不是那个只会说好话,求人,屁颠屁颠跟着他,眼睛会说话会发亮的小绵羊了。
如今,温婉蓉关闭所有心门,更多时候静静看书,看累就睡,每天正常喝药,吃饭,照医嘱好好调养,下人们都以为她走出阴霾。
只有覃炀知道不是,她像准备开战的斗士,正在养精蓄锐。
妘姨娘和孩子的头七是同一天。
两人冷战几天,温婉蓉起一大早,难得和覃炀坐一起,吃早饭:“我身子不方便,?烦你今晚把箱子里的东西烧掉。”
覃炀头也没抬,吃自己的,嗯一声。
温婉蓉不再说话,拿起银碗里的鸽子蛋,剥好放到自己粥里。剩余一个,覃炀爱吃不吃,要吃自己剥,她想他这么大个人,总不至于连剥蛋这种小事都不会。
当然以前都是她替他剥好。
经过一系列的事后,她想通了,覃炀说要她自私一点是对的,人活着天天为别人着想,为别人好,到头谁为她着想?
孩子没了可以再生,小娘没了,难道再寻一个?
温婉蓉心里怨气冲天,想这种混账话,也就覃炀这种杀人如?的冷血动物说得出口!
转念,她想妘姨娘没了也好,没了,她了无牵挂,不再被谁牵绊,可以毫无顾虑做想做的事。
像那些曾经伤害过她的人……以彼之道,还之彼身,不不不,这还不够,应该十倍奉还才对,不然怎么对得起她隐忍这么多年的怨气。
至于覃炀,她瞥他一眼。
这个男人放到最后,好歹他们相爱一场,她应该对他好一点。
“二爷,今晚早点回吧。好吗?”温婉蓉见覃炀出门,放下筷子,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轻声细语,仿佛又变成小绵羊的状态。
但覃炀知道,温婉蓉从叫他二爷那刻起,他的小绵羊再也回不来了。
“温婉蓉,我们谈谈?”他想再这样下去,覃府后院迟早要失火,他也别想专心处理外面的事。
温婉蓉笑笑,不说谈也不说不谈,“二爷,时辰不早了,再不去枢密院,又要迟到了,要谈晚上回来再说,我等你。”
她依旧轻言细语,不温不火,眼神始终是冷的。
覃炀皱皱眉,对她这几天油盐不进,耐心耗得差不多,转身就走。
等他走后,温婉蓉叫来玉芽。
“夫人,您又跟二爷怄气?把身子气坏怎么办?”玉芽见温婉蓉脸色发白,捂着肚子,赶紧扶到床上,心急劝,“大夫说要您好生休养。一定要把体内恶露排干净才行,您三天两头跟二爷置气,喝多少药都没用。”
温婉蓉听玉芽絮絮叨叨,窝在床上没吭声。
她想,也许身边只有这个小姑娘对她说实话,说直话,为她好。
“玉芽,你过来。”温婉蓉觉得身体好些,朝她招招手。
玉芽乖乖巧巧过去,跪在床边,问:“夫人有什么吩咐?”
温婉蓉问她今年多大了?
玉芽有些懵,老实回答:“等过了六月,奴婢就满十三了。”
温婉蓉点点头,想时间过得真快,今年过了夏天她就满十五,年过及笄,去年覃炀还说及笄是大生辰,要给她办个别具一格、专属她的盛宴。
害她兴奋一晚上,浮想联翩,猜覃炀会给怎样的惊喜。
现在想想,自己单纯得可笑,说不定覃炀就随口一说哄她开心,他玩女人也不是一两个,这种哄姑娘高兴的话,信手拈来,怎么可以当真?
温婉蓉想,傻够了,也该回到现实。
她对玉芽说:“是这样。我打算把你调到老太太那边,你好好学一年,等明年,我给你寻个好婆家。”
玉芽愣住了:“夫人,奴婢去伺候老太太,谁伺候你呀?”
温婉蓉摸摸她白净的小脸,轻笑:“你去那边,自然有人替你的位置,不用担心。”
玉芽摇摇头,说就跟着温婉蓉,哪怕一辈子不嫁都行,哪也不去。
温婉蓉叹气:“傻丫头,你跟着我有什么好?”
顿了顿:“我能护的只有你,你也看到了。二爷狠起来六亲不认,他提刀杀人说一不二,我怕哪天你犯他手上,再想护就晚了。”
玉芽拼命摇头,握住温婉蓉的胳膊,保证:“奴婢一定好好听夫人的话,不惹到二爷,夫人别赶奴婢走。”
温婉蓉一个指头一个指头掰开:“玉芽,我什么都能依你,唯独这件事不行,你要明白我的苦心,不是我狠心赶走你,我尽最大努力给你搭好梯子,能爬多高全靠你自己本事。”
“夫人,奴婢就是担心,走了,谁能好好照顾你啊!奴婢再也遇不到像夫人这么好的人了!”玉芽被逼哭。
温婉蓉给她擦眼泪,声音平静道:“玉芽,我想给你留个好念想,不想让你看到人吃人的一面,你放心,就算你嫁出去,我不会不管你,但你自己要努力,知道吗?”
她想,玉芽单纯,就让她永远保持单纯的一面,因为单纯的快乐最纯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