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婉蓉透过门缝一点点泄露,蓦然发现覃炀还有很多领域是她未知的,比如他从未提过他的双亲,及老太太以外的家人。
她不是没想过,但覃家这种武将门楣,左不过为国捐躯的先烈,逝者已逝,她作为刚过门的媳妇,半个外人,能不多嘴就不多嘴。
覃炀不说,老太太不说,她不问也不会往深想。
现在覃炀突然提起,温婉蓉以为他会和她分享自己的过去,却没有,一场各持己见的争论就此作罢。
温婉蓉叹口气,把心里话说完:“杜皇后的目的在于平衡势力,皇上迟迟未下决断,证明在权衡开战利弊,皇后党就是翻天,也得等圣上裁决,可不管结果如何,最终卖命的是你。就是再射六箭,伤的还是你。”
“覃炀,”她靠过去,手指扣在他指缝间,小声劝,“你就听我一次好不好,等冬至假期过了,你回枢密院做你分内事,不要跟不相干的人怄气,你也知道上沙场是你,不是他们。”
她以为覃炀会听进去,没想到他不为所动。
“这事不是听谁的问题。”覃炀一个姿势趴累了,动了动,“你想过没,万一皇上通过提议怎么办?后宫不得干政,温伯公唱举战论唱得欢,皇后不可能让他再说反战抽自己脸,何况一言九鼎,一旦决断,就是错的也不能改。”
温婉蓉愣了愣,忘了这茬:“那怎么办?”
覃炀似乎早想好了:“趁皇上还在考虑,要皇后自己的人去撤了议事书。”
说到皇后自己人,温婉蓉想起杜废材明里暗里并不同意扩疆之战:“我看杜将军在议事书上写了意见,他似乎不赞同啊。”
覃炀嫌恶:“他写的叫个东西?”
温婉蓉没说话。不置可否。
覃炀心烦道:“杜子泰心知肚明他的护国将军怎么来的,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干脆和稀泥,谁也不得罪,天塌下来有皇后顶着。”
话说到这,再往下说什么都没意义。
温婉蓉知道覃炀打定主意,不听也不改,去倒杯水,伺候他服药:“大夫的话你也听见了,外伤在冬天难养,别旧疾不好又添新疾。”
覃炀说知道,伸手在小绵羊胸上捏一把,坏笑:“这次为夫亲自演示一把苦肉计,你到时要配合我演的像一点。”
温婉蓉拍掉咸猪手,白他一眼:“别人苦肉计都是自伤,你是被伤,还嘚瑟。”
覃炀确实嘚瑟,来句:“这叫借东风,懂不懂?”
小绵羊懒得理会二世祖歪理邪说,把被子给他盖好就要出去。
二世祖叫住她:“哎,你去哪?又不管老子了?”
小绵羊出门,声音从外面飘进来:“去账房查账,顺便叫布庄掌柜来结钱,快过节了。难不成叫人家空手回去。”
二世祖没吭声,倏尔想到以前宋执说“贤内助难求”,看来温婉蓉这个贤内助还行。
因为冬至要出门,覃炀老老实实在床上养了三天。
等到出门那天,天公不作美,头一天夜里就降场大雪,隔天一早满地银装,白茫茫一片。
近午时,温婉蓉边扶他起来穿衣,边问:“覃炀,外面在下雪,还出门吗?”
覃炀懒懒嗯一声,不说话。
温婉蓉关心道:“胳膊疼还是背疼?你要不要吃止疼药再出去?”
“不吃。”覃炀疼得难受,索性坐下来,叫温婉蓉找布条给右手包扎。
温婉蓉不解:“你不是旧疾吗?包扎做什么?”
覃炀啧一声,不耐烦道:“你别问那么多,包起来就行。”
温婉蓉猜他疼得心浮气躁,也没多言,按他的要求办。
出门时,宋执已经在垂花门等,看覃炀走路都不利索,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是做戏做全套啊!”
覃炀不耐烦地扬扬手,要他快走。
路上,三人乘一辆马车。温婉蓉全程一句话不说,就听宋执跟覃炀说话。
“那几个王八蛋一听要去祸祸杜废材家,高兴得一早就去登门拜访了。”宋执同样一嘴歪话。
小绵羊无语。
覃炀回道:“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小绵羊依旧无语。
二世祖加花货加一帮子祸害,各个不是省油的灯,压迫他们?
杜废材是多不开眼!
温婉蓉一边替杜废材担忧,一边听覃炀跟她说:“一会你扶我进去。”
她应声好。
不过以覃炀现在的状态,想不扶也不行吧。
温婉蓉扫了眼他右手的绷带,暗暗叹气,二世祖什么时候能消停啊!
二世祖不出这口恶气,肯定消停不了。
一行人到杜府时,门口马车已经陆陆续续停满。
宋执哟了声,笑今天来的人不少。
覃炀也扫了眼。扬扬眉,说人越多越好。
进府时,一行人已经闹开。
有一个人来的,也有带着小夫人一起来的,都坐在正厅,跟杜子泰闲聊,大有拍马屁,站队求罩的意思。
杜子泰对这帮小子平日难管伤透脑筋,没想到今天抱团来以示衷心,受宠若惊。
一屋子人还在说闹,忽而有个穿樱粉对襟袄的小姑娘从门外探头,朝里面扫了眼,似乎在找人,但没找到想见的,才走进来,到杜子泰身边小声问:“不是说宋执要来吗?他人呢?”
杜子泰笑:“他是要来,可能晚点。”
小姑娘哦一声。
两人正说话,外面小厮报,覃将军和宋军事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
小姑娘顿时眼睛亮了亮,迎出去:“宋军事,你怎么来这么晚?”
全然不理另外两人。
宋执笑眯眯地回道:“宋某让六姑娘久等,外面冷,我们进去说话。”
不得不说,冠名“女性之友”的花货。对任何女性,无论老幼都充满关怀和关爱。
反观覃炀,不知道是有伤心情不佳,还是对看不惯的人臭脸,嘴角都不带扬一下。
温婉蓉多少有些担心,轻声问:“你行不行?要不坐一会回去吧,你昨晚就没睡好。”
覃炀说不用,带着进入正厅。
一行下属人到齐,杜子泰便叫人上菜上酒,叫大家边吃边聊。
等酒酣耳热,有人突然发现温婉蓉在给覃炀喂菜,马上起哄。
这一起哄不要紧。所有目光都集中他两人身上,杜子泰很快发现覃炀右手不便,一副体恤下属的语气:“大冷天的,有伤就该好好休养。”
覃炀难得人模狗样,正儿八经回答:“区区小伤不足挂齿。”
说着,他站起身,故意踉跄一下,稳住身子,抱拳,睁着眼睛说瞎话:“温伯公在朝堂屡次针对属下,还是将军善体下情,多次为末将说话。得以圣上钦眼,继续为朝廷效力,从今往后愿以杜将军马首是瞻,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温婉蓉嘴里一口菜还没咽下,差点喷出来。
她忍了好一阵子,才把菜吞下去。
二世祖在府里称王称霸惯了。
一口一个老子,一口一个杜废材,一口一个他妈的,骂人跟吃蚕豆一样溜,怎么想得出来这番话?
小绵羊无语至极。
这口气还没缓过来,宋执也起身。情声并茂表示赤胆忠心,结果一个二个都站起来,统统表示要以杜大将军马首是瞻。
简直把杜子泰嘴巴都笑歪了。
他一开心,话就说开了,一说开,一切都变成好说。
覃炀趁机提起“扩疆之战”的议事,一本正经分析军事地形、两军实力、战略、战术及战役的需求构想,总结并不乐观。
“有平北将军上阵,圣上颇为放心。”杜子泰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接下话。
覃炀心里骂娘,面上笑道:“果真要战,冬天是最好时机,疆戎必降大雪,北蛮粮草紧缺,是进攻最佳时机,不过……”
他顿了顿,抬了抬右胳膊:“今年燕都冬天冷,末将旧疾复发,大夫说再冷,恐将要废。”
温婉蓉以为二世祖又在胡说八道,偷瞥一眼,发现他脸色都变了,看样子疼得不轻。
杜子泰也看出异样,只问:“依平北将军之见,如何是好?”
覃炀就等这句话,立刻抱拳回答:“此战由杜大将军领兵,吾等愿随将军左右,出谋划策。”
为防止杜子泰和稀泥乱扯,他故意点软肋说:“将军,此战虽难,若能成功,您可谓在圣上乃至朝堂上扬眉吐气,再不会有人敢在背后非议。”
杜废材再废,不是软骨头。
覃炀不信,他被温伯公冷嘲热讽时不生气。
“这……”杜子泰有松动。
温婉蓉暗暗观察,站起来补一句:“妾身在府邸常闻覃将军提及杜大将军的威武事迹,句句表露尊敬钦佩之意,今日百闻不如一见。”
一个高帽子扣下来,还是女人扣下来,杜子泰想拒绝,都不好拒绝。
覃炀在一旁??瞥了眼小绵羊,眼底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杜子泰即便一万个不愿意领兵去疆戎,当下只得答应。
目的达到,覃炀就没心思继续,他坐下去,皱着眉凑到温婉蓉耳边,先夸了句说得好,接着道:“你带药了没?到车上给我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