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婉蓉早在屋里备好热水和药膏,见他回来,赶紧开门叫人扶到床上。
“你没事吧?是不是很疼,我现在给你上药。”温婉蓉看着心疼,指尖沾了药膏一点点往上抹。
饶是如此,覃炀还是咝一声。
温婉蓉要他忍着点:“后来我走了,你是不是又挨训?”
“没有。”覃炀嗓音略带嘶哑。
顿了顿,他换个舒服点的姿势,对她说:“温婉蓉,你以后哪都不要去,安安心心在府里将养,祖母会请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给你调身子。”
温婉蓉被他突如其来的关心搞懵了:“我现在不是每天也在喝药,听你话好好调养呀。”
覃炀叹气:“那不一样,总之你别管那么多,府里事情不想做的,就交给冬青她们,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人会说个不字。”
温婉蓉哦一声,觉得二世祖今天好得有些反常。
她旁敲侧击向问个究竟,他也不说。
温婉蓉没再问下去,她替他擦完药,见他睡了,独自去了书房,把剩下没抄完的公文抄完,又把案桌上的文件排放整齐,无意看见关于“扩疆之战”的议事书。
上面有温伯公的字迹,长篇累牍极力推崇举战论。
反观杜将军的理论。虽然对举战论并未明确反对,但字里行间表明时机未到,再三思,却寥寥几笔,内容空泛,苍白无力。
下面还有一片空白,应该是留给覃炀写的,却一字未动。
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不大好受。
即便不懂政治,不懂军事,就一个外人来看,都对温伯公的举战论青睐有加,皇上会不会有失偏颇,亦未可知。
温婉蓉犹豫片刻,放下议事书,转身离开。
她作为女人,没有大心大愿,更没有怀揣苍生的雄才谋略,她单纯不想覃炀再去疆戎,不想他涉险。
温婉蓉扪心自问,她做不到覃家视死如归的觉悟,也体悟不了眼睁睁看着爱人送死的荣光高尚。
她想了很多很多,想半年的来来往往,想发生的一切,想她的失去和收获,想现在。想将来……
想,她真的该为覃炀做点什么。
回屋时,覃炀还在睡,她怕吵到他,干脆陪他一起睡了。
半夜,覃炀疼醒了,温婉蓉睡眠浅,跟着醒了。
她轻声问:“你要不要吃止疼药?还是我再给你擦遍药膏?”
覃炀说上药吧。
于是她爬起来,点了灯,又给他上药。
她怕他太疼,故意说话分心:“覃炀,我私自去了书房,把公文抄完了,你别怪我不守规矩。”
覃炀抬抬手,说没事:“你别乱说话就行。”
温婉蓉点点头,然后犹豫片刻,又道:“覃炀,有件事我告诉你,你听着就好,别告诉祖母,也别告诉任何人。”
覃炀以为她搞什么不起眼的小神秘,没当回事,笑起来:“你说。”
温婉蓉抿抿嘴,正色道:“你还记得上次我们在屋顶发现的小瓷片吗?”
“记得。”
温婉蓉给他擦完药,盖好被子,收拾药瓶。道:“这事我跟祖母提过,但没细说,祖母本来不让我告诉你,但我想想,总觉得不对。”
覃炀问:“怎么不对?”
温婉蓉迟疑一下,忽而趴到他身边,压低声音说:“其实那个碎片我见过,在齐淑妃的寝宫,有一个装香料的小瓶子和瓷片上的花纹一模一样,但我没敢跟祖母肯定,因为我当时不信齐淑妃会做这种事害我。”
此话一出,覃炀也愣了:“你确定?”
温婉蓉点点头:“我只问祖母这个瓷片是不是宫里手艺,祖母说民间工艺做不出,我心里就明白七八分,但我想了一圈,也想不出齐淑妃害我的理由。”
覃炀也纳闷:“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她是你小时候的朋友。”
温婉蓉说是,又暗暗叹口气:“后来不是了,她找过我两次,我都拒绝。”
“你们闹翻了?”
温婉蓉嗯一声,把之前闹妖,及第二次进宫被齐淑妃冤枉的经过大致说了遍:“我觉得她不像始作俑者,起码不是她起意。”
“为什么?”覃炀提起兴趣。
温婉蓉继续分析:“你想,我天天晚上有你陪,那段时间都怕猫怕得要命,皇上不可能天天陪她。她寝宫大得吓人,就算有宫娥和太监值守,她一人睡一定也极怕猫,避之不及,怎么可能弄猫感兴趣的东西。”
“再者,她是凶手,为什么要用自己寝宫的东西,不等于告诉我,凶手就是她吗?我觉得她能在宫里生存下去,不会这点脑子没有。”
没看出来,小绵羊分析起来一套一套。
覃炀不自觉摸上她的手:“你想说明什么?”
温婉蓉任由他握着,把脸贴上去:“我大胆猜测,这事会不会跟杜皇后有关。”
覃炀尾音上扬哦一声。定定看着她,等下文。
温婉蓉接着说:“就我知道,齐淑妃是外室所生,她生母一直未纳入府内,虽被抱回齐府养大,始终无依无靠,却丽质天成,我猜杜皇后选她入宫也是看中这点。”
说到这,她叹口气:“即便如此,也不过一枚棋子的命运。”
覃炀头一次觉得女人心思多也不是坏事,温婉蓉思他所不能及的细腻,正好互补:“所以你的意思,她滑胎和夜里闹猫都是皇后所为。”
温婉蓉反问:“你觉得不像吗?”
不是不像,是覃炀从没想过这些事,而且觉得无聊:“大晚上弄一堆猫跑老子府上,皇后够闲啊。”
温婉蓉纠正道:“她不是闲,是敲打。”
覃炀不解:“这话怎么说?”
温婉蓉解释:“覃炀,如果有人无声无息潜入你家,恐吓你,一般反应是怕,再细想是后怕,不是吗?你别用你的思维,你见多了自然不怕,就按普通人想法。”
覃炀按小绵羊说的,想了想,好像是那么回事:“然后呢?”
温婉蓉说:“我觉得。皇后无非想表达两个意思。第一,她身在皇宫,爪牙遍布燕都,无论明或暗。”
“第二?”
温婉蓉想想:“我说了你别不高兴。”
“你说。”
“她是警告你,行事不要太张扬。”
“妈的!”果然覃炀脸色变了变,刚要起身,背上一痛,又趴下去。
温婉蓉赶紧把被子掖好:“你看,你看,我就知道你会不高兴,上次在中秋宴上,你教训杜六姑娘,我就跟你说过。不该出风头,会得罪皇后,你不信。”
二世祖逆毛:“老子不是不信!老子就是看不惯那小娘们嘚瑟!”
温婉蓉真是怕了:“大半夜你小点声好不好,我们关着房门说话,你一吼,都传出去了。”
覃炀压住心里不快,不耐烦道:“行行行,你接着说。”
温婉蓉凑近,带着几分歉意道:“你书房的扩疆之战的议事书,我无意看到的,你别骂我。”
覃炀想骂,转念算了:“你看都看了,老子还能说什么。”
温婉蓉讨好地笑笑。接着刚才的话题:“你不觉得奇怪吗,看似两个没关联的事,为什么府里接连发生事情后,温伯公突然在朝堂积极提出举战呢?”
覃炀好奇:“你怎么知道他突然?”
温婉蓉带着几分自豪:“你以为我跟那些官宦夫人走动,真的去聊天听戏喝茶呀。”
覃炀不以为意:“不是吗?”
“才不是,”温婉蓉把下巴搁在他手背上,摇着脑袋,“谁家怎么回事,听起来像八卦,大多是夫妻私房话,总有好事的,拿出来当谈资。”
覃炀心想还有这事,连忙问:“你说了我们的事没?”
温婉蓉摇摇头:“我在那群夫人里年纪最小。论资排辈也轮不上我多嘴,再说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覃炀嗯一声,叫她少掺和。
然后话题拉回正道上:“你刚刚说府里发生事后,和温伯公举战怎么了?”
温婉蓉开诚布公道:“其实我还在温府时就知道温伯公跟你关系不好。后来我们大婚,你跑去烧温家,他没对你出手,为什么,你也说了,杜家急需一个强势牵扯温伯公。可如果你风头太盛呢?”
覃炀没吭声。
温婉蓉继续说:“杜皇后需要的是牵扯势力,不要盖过她的人,你要不收敛一点,也许敲打就变成真的。”
“变就变,大不了开战,老子倒要看看国库有多少粮草经得起折腾。”覃炀冷哼,“多折腾几次,北蛮一旦准备充足,再犯境,老子看她想当亡国皇后!”
温婉蓉紧紧抱住他胳膊:“你别说浑话好不好,刀剑无眼,我不在乎别人,只在乎你,别说伤及性命,就是受伤我也不愿看到。”
“覃炀,”她叫他名字,极认真看着那双细长?眸,“不管你以前如何,现在你有家,有我,以后还会有孩子,我们会天天在宅邸等你回来,难道你要我们等回一堆枯骨?”
顿了顿,她声音充满祈求:“我不想你成为祠堂里英烈,只想跟你相守一辈子,行不行?”
覃炀从没见过那样深情又带有哀伤的双眸,莫名触及心底的柔软,愣怔半晌,说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