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她点了点和离书,意思再明白不过:“要么撤了和离书,本宫亲自向皇上举荐齐太傅为辅佐太子第一人选,皇子年纪尚小,如何治理江山社稷,总归有人引导。”
如此,齐家彻底划为皇后党阵营,太子不过一个傀儡小皇帝。
覃炀全程听下来,心里暗暗为齐家叹气,同样的手段,同样的威胁,把朝廷的忠臣、老臣一个个逼入自己党羽。
如今皇上天天在保和殿卧榻养病,牛鬼蛇神趁机出来作乱。
世风日下,他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温婉蓉怀有五个月的身孕,被抓来围场,杜皇后拿准他的软肋,再多不服、不耻只能当哑巴。
然而齐夫人没尝过杜皇后的手段,以为这场谈判就是威逼利诱,坚持自己立场。
齐家不能戴绿帽!
谈判破裂。
杜皇后只问最后一句:“齐臣相坚持不撤和离书?”
齐夫人不吭声,不吭声就等于?认。
“好,既然如此。”杜皇后将和离书一下一下对折得整整齐齐,唤声,“覃统领。”
“卑职在。”覃炀抱拳上前一步。
杜皇后冷冷道:“齐夫人不堪冬狩严寒,游猎时不慎感染恶疾,暴病而亡,你去办吧。”
话音一落,覃炀愣了。齐夫人也愣了。
杜皇后声色俱厉:“站着干什么!还不去办!”
齐夫人恍然,知道自己死路一条,毫无顾忌,拍案而起:“杜皇后,你险恶用心众目昭彰!什么辅佐太子,皇上病重,你就按耐不住自己那份野心!长公主有失妇德,臭名远扬!家父一生授业解惑,事事严以律己,岂能蒙受污点?!不和离!比吞只苍蝇还恶心!”
“掌嘴!”杜皇后看向覃炀。
覃炀不认识齐夫人,但齐臣相的威望,朝野上下无人不知,他打心里敬畏三分。
见迟迟不动手,杜皇后也不急,她知道这头恶狼不会轻易就范,唤了声:“来人!”
立刻两个粗使嬷嬷架着温婉蓉进来。
覃炀怔忪一下,捏紧的拳头松了松。
紧接着杜皇后要人送来一碗药,对覃炀笑了笑,指向温婉蓉:“覃统领,这碗番红花专为她准备,你不动手,本宫不勉强,不过她喝下去,会有什么结果,你掂量掂量。”
覃炀不懂医术,但温婉蓉怀孕期间,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大夫细心叮嘱过。他知道番红花是活血化瘀的佳品。
这一大碗喝下去,别说小的,大人保不保得住都是问号。
要么齐家人死,要么温婉蓉死。
覃炀皱紧眉头,他有得选吗?
温婉蓉刚才在帐外听见七七八八,知道杜皇后拿自己威胁覃炀,拼命给他递眼色,示意别动手。
覃炀心知肚明,他今天杀了齐夫人,覃、齐两家关系从此交恶。
一边是三朝元老的太傅文官之首,一边是跟随萧氏一族打天下的武将世家。
杜皇后巴不得他们掐起来。
“还不动手?”她给端药的吴嬷嬷使个眼色。
吴嬷嬷会意,拿起碗,死死捏住温婉蓉的下巴。
温婉蓉挣扎两下,没挣开。
“不!不!”眼见碗喂到嘴边,她拼命别过头。
覃炀瞳孔猛地一缩,握紧手里的剑,一个箭步跨到齐夫人面前,二话不说,把人拎起来大力推到营帐外。
甚至没有听见人死前的哀嚎,没过一会,覃炀重新回到营帐里,寒光剑刃的血未干,血点子滴到到处都是,他脸上、胸前、手上溅满殷红液体,带着一股浓厚的血腥味。
温婉蓉捂嘴呕了声,胃里翻江倒海,大力推开嬷嬷,冲出去把早饭全吐干净。
覃炀皱皱眉。没追出去,抱拳向杜皇后复命。
杜皇后的目的达到,自然放了温婉蓉。
温婉蓉不知为什么看到覃炀一身血,突然想起他们在疆戎决战之夜的修罗场,视野所及残肢断臂,绵延几里的战火纷飞,喊杀震天,覃炀手起刀落,杀人如同屠宰畜生般,毫不手软。
她下意识抱住小腹,坐在帐内最角落里,一瞬对杀人不眨眼的覃炀反感至极。
他救她,她知道。
但齐夫人上一刻还在眼前鲜活,下一刻就身首异处躺在寒风中,血流一地。
回来路上,身后响起齐驸马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哪怕躲入营帐,依旧听得到哭声,她烦躁地捂住耳朵,忍着频繁胎动。
直到覃炀洗干净手,回来换衣服,她一语不发坐在角落里,连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温婉蓉……”覃炀换好衣服,过来扶她,被躲开。
他皱皱眉,收回手,沉?片刻,声音沉沉,像解释:“我也不想杀齐家人。不得已。”
“我知道。”温婉蓉抿了抿嘴唇,紧紧护住小腹,“你不用解释,我知道你没得选,但你让我静一静。”
说着,她抬起头,带着几分恐惧看向他:“算我求你。”
覃炀一下子看穿她心里所想,眯了眯眼:“你怕我?”
温婉蓉没说话,两人气氛瞬间凝结。
覃炀也不走,人高马大站在她面前,挡住她头顶的光线,等待回答。
隔了好一会,温婉蓉感觉胎动好一点,心情也没那么浮躁。深吸口气,语气缓和道:“覃炀,我不是你,没办法看见死人无动于衷,我怀着孩子,更不愿撞见这种触霉头的事。”
覃炀皱起眉头,语气不满:“你在怪老子?”
“我没怪你,真心话。”温婉蓉知道如果自己起身抱抱他,或者顺着说几句软话,也许就没事了,但她就是不想,站不起来,也挪不动脚。
“那你什么意思?”覃炀大力把带血的衣服甩到一边,态度极差,他刚刚杀过人,要他披好人皮跟温婉蓉讲人话,做不到。
“我没什么意思,”温婉蓉瞥一眼衣服上的血,别过头,“我没有怪你,就是,就是……”
就是害怕自己孩子也变得跟覃炀一样,成为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她说不出口,也不敢说出口。
覃炀的眼底透出隐隐杀气,她不是没看到。
温婉蓉起身,贴着墙壁走,本能想躲远点,脑子一片空白。就听见自己声音说:“覃炀,你答应过我,不会伤害我和孩子的,你,你,别过来。”
不知是她太害怕,还是那句别过来,彻底惹恼覃炀,他不费摧毁之力掀翻案桌,哐当一声,桌子正好砸在温婉蓉脚步。
吓得她一抖,一动不动站在角落里,如同被狼逼到角落里的羊,瞪大眼睛看着覃炀沉着脸一步步朝自己走过来。下意识背过身,紧紧闭上眼。
就在她以为他要动手时,耳边传来低沉的声音:“温婉蓉,你真他妈不知好歹!”
覃炀说完,头也不回钻出营帐。
温婉蓉愣在原地半晌,倏尔反应过来,顾不上披斗篷,追出去,早已不见覃炀的身影。
她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刚刚一定伤到他,就和在大理寺一样。
可上次她是有意,这次是无心。
温婉蓉后悔,哪怕刚才装一下,但怕到极致。一切都是本能反应,她想装也装不出来。
眼下冬狩还没结束,杜皇后不开口,她哪也别想去。
温婉蓉颓然回到帐内,一个人坐在太师椅上,从天亮等到天?,没吃没喝等着覃炀回来。
覃炀回来时,已近戌时末,他带着围场的寒气,睫毛上附着一层白霜。
温婉蓉立刻起身,拿来干棉布帮他擦拭,被挡回来。
他一声不吭脱大氅,随手扔在椅背上,叫人打热水进来。
温婉蓉知道他心里有气。像小媳妇一样,跟在旁边,不多言多语,见他拿什么,就抢在他前面主动拿,然后递过去。
“你不是怕老子吗?站远点。”覃炀推开她,自顾自喝水,洗脸。
温婉蓉站在原地,别别嘴,站过去小声道歉:“覃炀,白天是我不好,我太害怕,才说话没过脑子,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覃炀瞥她一眼,不说话,绕过她,去屏风后脱衣服上榻睡觉。
温婉蓉看他爱理不理的态度,没敢过去招惹,拿了自己厚斗篷,披在身上,坐在太师椅上,睡也睡不着。
两人谁也没讲话,各自醒着,各怀心事。
不知过了多久,温婉蓉实在饿的不行,起来找吃的。
她在外面窸窸窣窣发出轻微响动,覃炀竖着耳朵听了听,起身出来问句干吗。
“我饿了。”她手里抓着两块糕饼,吃得嘴巴鼓鼓的,手边一杯冷茶。
覃炀这才想起来,从他走后,他没吃,温婉蓉也没吃。
“白天有饭菜,你怎么不叫人送?”
她吃的样子太窘迫,看得叫人心疼。
温婉蓉咽下嘴里的食物,低下头:“我不敢出去,怕被杜皇后看见,又拿我为难你。”
仅一瞬,覃炀什么气什么怨,烟消云散。
他一步过来,抱住温婉蓉,自责道:“是我没能力保护好你们娘俩,不怪你。”
温婉蓉感受温暖的体温,抽出手,不讲形象也不讲气氛把最后半块糕点塞到嘴里,边嚼边解释:“覃炀,我怕你又像上次怄气,回去报复我,孩子月份大了,我不能病,而且我真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就是被齐驸马的哭声吓到了,他哭得太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