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府的小丫头在游廊里点灯,近黑的路面逐渐亮起来。
橘黄烛光从米黄灯笼皮里透出来,在地上照出圆影,相交而错,幽静又寂寥。
玉芽翻来覆去捏着手上的香包,盯着鹅黄绣花鞋上的一点污渍,弯腰拍了拍,见拍不干净,就放弃了,她就是这么个人,随遇而安,也不像其他姑娘拘小节,容不得身上有一丝灰。
她只是学着做做表面功夫,心里真正在意,吃得饱。穿得暖就行,不像刚被卖那会,数九寒天穿着一双露脚趾的破鞋,流着清?涕,跟叫花子一样满脸脏污。
如果世子爷知道她过去什么样,还会说保护、喜欢一类的话吗?
肯定不会。
谁会可怜一个叫花子。
玉芽发呆,被许翊瑾一声唤拉回思绪。
“你等了多久?”他眼底透出笑意,要玉芽进屋坐。
玉芽站在门口,回答,她就是来送东西的,送完就回去,不坐了。
“你送什么?”许翊瑾问。
玉芽把手掌摊开,半个巴掌大的豆青色香包呈现眼前。
她想了想,说:“世子爷,这是奴婢自己做的,里面放了驱蚊的香料,望您别嫌弃。”
许翊瑾愣了一下,眼底笑意扩大,赶紧接过来,揣进怀里,连连说不嫌弃。
玉芽低着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说句谢谢,转身离开。
许翊瑾摸着怀里的香包,踌蹴片刻,追出去。
“玉芽,”他拉住她胳膊,“你别走,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玉芽抽回胳膊,退后一步,保持距离:“世子爷还有什么吩咐?奴婢照办就是。”
许翊瑾急急道:“我没吩咐,就是想跟你说,你给我点时间,行不行?我承诺你的一定做到。”
玉芽低着头不说话。
许翊瑾不知她想什么,豁出去了:“如果你不想离开燕都,我留下来,这样总可以吧。”
玉芽一怔,蓦地抬起头,睁大眼睛看着眼前高她整整一头的男子,有些不知所措。
许翊瑾怕她不信,信誓旦旦:“表嫂说你年纪小,我等你年满及笄。但前提条件,别拒绝我好意,行吗?”
他从没求过谁,唯独对眼前小姑娘,低声下气。
玉芽明明很感动,却不敢感动,不敢下心思去揣摩自己女儿心思。
到底是不喜欢,不想喜欢,还是不敢喜欢,刹那间连自己都分不清。
玉芽抬眸一刻,眼泪倏尔模糊视线,哽咽道:“世子爷,奴婢真的不值得您花心思,真的!”
说完,她转头就跑,怕再不跑,就真跑不掉了。
许翊瑾看她哭,莫名心疼,三两步追上去,不知哪来勇气,从后面紧紧抱住玉芽。
玉芽一下慌了,扭动身子,挣扎道:“世子爷,别人看见会说闲话的!奴婢不想被人说闲话!”
许翊瑾也急了,高声道:“说闲话就让他们说!大不了本世子娶你!”
话音一落,两人都愣了。
忽然玉芽哭出来,眼泪连成线,从脸颊流到下巴,滴在绣花鞋上,青石板砖上,一滴接着一滴,怎么擦也擦不干。
她对他掏心窝:“如果您不是世子爷,奴婢肯定答应,因为除了夫人,就属世子爷对奴婢最好,可奴婢,奴婢……”
世人说,求而不得。
她终于懂其中滋味:“可奴婢不想做姨娘,不想有天世子爷腻了,奴婢只剩自尽一条死路,奴婢只想有口饭吃,有件衣服保暖就成……”
许翊瑾怕她哭中暑,扳过肩膀,把人搂进怀里,轻声安慰:“别哭,别哭,你的条件不高,我都能做到。”
玉芽靠在他肩膀上抽泣。
许翊瑾继续说:“不会要你做姨娘,保证明媒正娶。”
玉芽吸吸?子:“侯爷不会同意的。”
许翊瑾掷地有声:“你给我时间,我来想办法。”
玉芽还是吸吸?子:“就算侯爷同意,还有公主那边,她肯定恨死奴婢了,奴婢不想天天自己掌嘴。”
最后一句话把许翊瑾逗笑了:“有我在,怎会容别人欺负你。”
他摸摸她的头,要她安心:“好歹我是武德侯大世子,连喜欢的人都保护不了,有何脸面谈国家大事。”
玉芽额头顶在坚实的臂膀上:“奴婢不想世子爷为难。”
许翊瑾笑:“不为难,关键你得相信我。”
“奴婢……”玉芽还想说什么,侧过头,忽然看见两个熟悉身影,一把推开许翊瑾,屈膝福礼,说句奴婢告退,调头就往回跑。
画风突变太快,许翊瑾一脸蒙圈,正想怎么回事,就听见覃炀的笑声:“愣着干什么?追啊!”
许翊瑾循声望去,就看见温婉蓉扶着覃炀站在不远处的游廊里,正看着他,倏尔明白玉芽为什么跑,连忙拔腿去追,边追边喊:“玉芽,等等我,我还有话没说完!”
“蠢得死。”覃炀望着远去的背影,骂了句。
温婉蓉替许翊瑾鸣不平:“许表弟挺好,哪里蠢?你就没像他对玉芽那样,对我下过心思。”
覃炀单眉一挑,反问:“老子对你不下心?你还想怎样?”
温婉蓉戳戳他的胳膊,不满道:“你以前追过我吗?在疆戎怎么对我的?”
提到以前,覃炀理亏,避而不谈:“老子后来哪件事没依你,除了……”
本来想说孩子,想想算了,别没事找事。
他话锋一转:“行了,每个人表达方式不同,你怎么不说,老子背上三箭,腰上的伤怎么来的?敢说跟你没关系?”
说到这,温婉蓉不吭声了。
“怎么不说话了?”覃炀来劲,“老子把话放这里,没几个人敢不要命,老子爱你连命都不顾,还叫不好?”
“我哪里说你不好,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温婉蓉站在他前面,搂住脖子,四目相对,语气缓下来,“我们之间差一步,我只是羡慕,难道羡慕也不行?”
覃炀幸灾乐祸地笑:“羡慕什么,我们木已成舟,总比许翊瑾焦头烂额强百倍。”
说到许翊瑾,温婉蓉更想叹气,两人好不容易互诉衷肠,接下来要怎么面对大姑父和静和公主才是难关。
她对覃炀说:“我觉得许表弟是认真的,不像跟玉芽说空话。”
覃炀别别嘴:“祖母早就说他一根筋,真没错。”
“一根筋有什么不好?”温婉蓉反驳他,“哦,只准我们女人一心一意对你们男人,你们男人就可以三妻四妾,花天酒地?没听过一句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行行行,你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老子回去睡觉。”覃炀没工夫跟她咬文嚼字,转身离开。
温婉蓉满眼笑意跟上去,扶着覃炀,说回去一起睡。
覃炀一把搂过她的腰,亲了口。
日子似乎恢复平静。
静和公主没找许翊瑾任何麻烦,许翊瑾天天忙着找玉芽谈儿女私情,压根想不起什么公主不公主。
倒是光湘郡主来拜访过一次,被老太太拦了。
老太太的意思,武德侯许氏一族为名门望族,婚姻大事,总得让许翊瑾的母亲来看一眼才合规矩。
何况,大宗正院没有任何动静,事情没到铁板钉钉的地步。
光湘郡主对老太太又敬又怕,不好多说什么,只问许世子的母亲从樟木城出发何时能到燕都。
老太太算算时日,最快也得到下个月初十左右。
光湘郡主心里掐算,还得等大半个月。
可老太太不松口,她没辙,只能先拖着。
第97章 教训
但光湘郡主只是杜皇后的传话筒,等消息传到坤德殿,又过去几天。
杜皇后对老太太的要求并不意外,也不阻挠:“宋太君的想法没错,武德侯夫人理应来燕都一聚,见见静和公主也未尝不可。”
光湘郡主笑着说是,可心里暗骂这个皇外甥女不是一两天,那天老老实实去杜府,和许世子见一面,再由自己一撮合,说不定就水到渠成。
现在倒好,一件简单的事,越搞越复杂。
她实在搞不懂,皇后小姑子心里并不喜欢那孩子,为何平日拼命娇宠惯着静和公主?
出了坤德殿,这口闷气才吐出来。
而杜皇后似乎并不急,光湘郡主前脚走,她就叫来吴嬷嬷。
“静和公主的婚事,大宗正院那边准备的如何?”皇后抬抬眸,品一口御膳房刚熬制好的乌梅汤。
吴嬷嬷不敢怠慢,垂手道:“回娘娘的话,大宗正院一切办妥,就差圣上手谕,但天气闷热,圣上因头痛一直卧病在床,太医院那边轮番守在保和殿外,估摸有几日了。”
皇上的头风病已是旧疾。
杜皇后嗯一声,问:“齐淑妃去保和殿了吗?”
吴嬷嬷:“回皇后的话,淑妃娘娘自打皇上发病那天夜里就过去了,未离开保和殿半步。”
“她倒勤快。”杜皇后语气无不讽刺,揉着太阳穴,交代,“你这两天准备准备,本宫也该去看看圣上。”
吴嬷嬷反应快:“娘娘打算把静和公主的事办了?”
杜皇后朱红绛唇微微挑起,说着言不由衷的话:“慌什么?本宫去探病,是因为跟圣上伉俪情深,与他人无关,再者竟然答应宋太君的事,自然不能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