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随当今那么久,难道还远不如一个身有残疾的太监在他心头的地位吗?
杨晋勉力移开视线,棍风在耳畔呼呼作响,四下里萦绕着散不去的哀嚎,但彭老先生从始至终嚷得都不是疼,他在炫目的阳光下逼问当朝天子,每一句都掷地有声。
到后面气息分明已无力再开口,他却不依不饶地张着嘴,苟延残喘的喊冤。
杨晋下手已经够轻了,六十棍下来彭定洲仍是被人抬着回去的。
他年纪太大,尽管不曾皮开肉绽,也元气大伤。
杨晋看着他苍白得裂了口的唇半死不活地张着,双目圆瞪的大口喘气,神情里不禁凝上了一抹难以言喻的灰色。
彭定洲算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长辈,如今落到这个下场,他心里不能不颤动。
背后有人发出一阵轻叹,杨阁老负手走过来,在他肩上拍了一下,最后什么也没说,摇了摇头,示意他回去。
*
当天夜里,闻芊能感觉到杨晋的情绪很不好。
他回来得很晚,进门之后也是一言不发,低低说了句“睡了”,便躺到了最里侧。
并不知朝上出了什么事,她独自坐在桌前,一时找不到话宽慰。
杨晋背对着,像是睡得很熟,不欲打搅他休息,闻芊到底还是轻手轻脚地吹了灯,摸到床边躺下。
到了后半夜,她才知道他没睡。
杨晋辗转反侧了一晚上,最后伸手过来搂她,动作有点重,呼吸也一直没有均匀,被他低落的心绪所影响,闻芊几乎也是一整夜没合眼。
两个人就这么安安静静的躺到了天亮。
如果不是府上斗然掀起的吵杂,杨晋原已经打定主意今天一上午都不起了。
杨府外急匆匆的传来敲门声,彭家的家丁双目通红的站在冷风里报丧——
彭定洲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呃,我政斗写不好……这章大家凑合着看吧!
话是这么说,我知道你们估计也不会怎么看的,就当是我在水文吧,哈哈哈【心虚的笑。
这段内容有引用《明朝那些事儿》,我知道喜欢明朝的肯定大部分都看过←_←可还是要给你们安利一发!
原本在写本文之前是抱着去查资料的心态看的,看完之后才发现有关锦衣卫的内容好少啊【趴地
不过也是为数不多我非常喜欢的干货之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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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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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大家打赏,爱你们~~~
第八二章
闻芊能感觉到杨晋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 整个人蓦地颤了一颤, 他迅速换好衣服跟着杨渐出了门。
不知是心事太重,还是尚未睡醒, 连告别的话也没来得及说。
朝堂上肃杀的气氛终于波及到了安宁祥和的内宅, 杨府上下很有默契的沉静下来,以往侍女们打趣嬉笑的声音骤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 是五月天里无休无止的虫鸣。
闻芊坐在门前托腮晒太阳,不远处的朗许正埋头扎风筝,她出神地看了一会儿, 忽起身往外走。
太清宫外照旧冷冷清清,没有再见到洒扫的道童, 闻芊上前去叩响了门。
隔了好一会儿, 一个脑袋才从门缝里挤出。
“我们真人进宫去了,姑娘改天再来吧。”
说完就砰的一声掩上。
闻芊吃了个闭门羹,原地站了片刻, 才缓缓地举步离开。她在北京城冗长的大街上行走,有些漫无目的地看着四周叫卖的铺子。
这一瞬,脑中毫无征兆地想起了前不久杨晋给的那个地址,于是她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从记忆中的某条巷子钻进去。
胡同的深处蜿蜒曲折,青苔错落有致的铺在石墙上,被阳光照得融暖青绿,亮得可爱。
闻芊提着裙摆, 一路走一路四下环顾。
幽静的巷子里有妇人坐在台阶下洗衣裳,有木匠拎了把锤子在修理断了脚的矮凳,还有孩童蹲下身子逗弄野猫。
大概是在拐角之处,她才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几年不见,她似乎还是老样子,只是铅华褪尽后显得不那么惹人注目了。一身荆钗布衣,坐在小凳上借着明媚的阳光缝补衣衫,寻常得就像街上随处可见的女子。
许是听到声响,白三娘抬起了头,在一片灿烂的华光里瞧见了那个风姿卓越的人,她短暂的惊愕了一瞬,唇边继而荡开笑容。
“小芊。”
白三娘从屋里搬了条凳子让她坐,师徒二人便在屋内絮絮交谈。
她是在三年前从云韶府出来的,嫁了教坊中的一位乐师,两个人一起在此地安了家。
三娘端着一壶烧好的清茶给闻芊倒满,含笑道,“我手上拿不出什么好茶,你将就吃吧。”
房舍虽小却实在温馨,不时有过路的邻里冲她打招呼,言语间和和气气的,她应该过得不错。
闻芊捧着茶杯环顾了一周,问道:“他呢?”
“他教书去了。”三娘抿着茶水回答,“在崇北坊隆安寺那边,是个小书塾,人倒是挺多的。”
“日子还过得去吗?”
“还成,我也能做点小活儿,补贴家用是没问题。”
白三娘身体不太好,所以他们至今没要孩子,闻芊把这些年的琐碎有一搭没一搭,倒豆子一样铺在她面前。
说起乐坊的危机,说起棠婆过世,说起自己受伤的腿……
饶是许多事在信上已经提过,她也不厌其烦地反复陈诉,因为已经很久没有一个人,能像这样听她抱怨那些委屈与不甘了。
日头投进了屋内,把空气里浮着的细小尘埃照得分外清晰。
尽管白三娘早脱离乐坊,墙上却还挂着从前常用的那把琵琶和瑶琴,闻芊信手取下来,指腹从琴弦上抚过去。
那上面纤尘不染,她平时应该很在意这些老朋友。
“师父还在练琴吗?”闻芊把琵琶递过去,如从前那样想让她指点一下自己,不承想白三娘却摇头婉拒。
“我已经许久没碰音律了,现在弹也弹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曲子来,你挑一首擅长的,我听听也就是了。”
闻芊在她话音落下时,不过略一沉吟,纤纤素指已随之拨动了琴弦。
久未开嗓的琵琶好似大梦一场刚苏醒过来的人,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
闻芊一向要强倨傲,素来喜欢那些气势磅礴,力拔山河的乐曲,而今日,她破天荒的捡了一支平缓沉稳的调子。
在风中跳动的旋律与悠长的小巷融为一体,显得柔和又自然,每一个低回婉转的琴音都带着一股凄切之感,气如游丝。
在她收了势之后,四周安静了很久,白三娘才轻轻道:“你的琴变了不少。”
闻芊抬起眼皮,正听她接着说:“听得出来,你心里装了很多事……音律不会骗人的。”
她的琴声不再纯粹,哪怕是最简单的曲调,也能感受出无数旅途中的迂回与艰险。
“师父。”闻芊握着琵琶颈低声问,“琴会变,那人也会变吗?”
白三娘不答反问:“那你觉得,我变了吗?”
她皱眉抬起头,好像是在认真地打量与思索,隔了一会儿方不确定地微微颔首。
“你自己呢?”她又问,“你认为你自己变了吗?”
闻芊陷入了更长久的沉思。
“我换个方式来问你。”白三娘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十年前的你,和十年后的你,有变化吗?”
闻芊不假思索:“有。”
“你看,你也知道了。人都是会变的,没有谁能永远停滞不前。”她慢慢地点破,“你与其在意对方会不会改变,倒不如去想想究竟是什么让他改变的,就像你自己……你有想过,你的这些变化到底是因为什么吗?”
闻芊闻言怔愣,垂下眼睑,似有所动。
自那以后,杨晋白天几乎忙得难寻踪迹,就连去北镇抚司给他送饭也总碰不到人,每每要等到后半夜,闻芊才迷迷糊糊的感觉床边往下一陷,可第二日醒来又空无一人,鬼魅似的来去无踪。
彭定洲的死倒是在群臣中起了个杀鸡儆猴的效果,朝廷里的文武百官果然消停了,万马齐喑不敢造次。
但承明帝似乎没有要收手的意思,在某些别有用心之人的调唆下,隔三差五地闹出点动静来,满朝人心惶惶。
这日,闻芊和难得休假的游月菱歌在灯市街的首饰铺里闲逛,时近正午,人群中突然起了骚乱,议论声如海潮推荡开,渐渐传到了她们跟前。
菱歌当下坐不住,好奇的蹦出去瞧热闹,闻芊不放心她一个人,唤了两声搁下手上的银簪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