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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请自重 (赏饭罚饿)


  长街上,围观的百姓立在两旁,官差在前面开道,跟着的是一老一少,肩头各戴了一顶厚重的枷锁,沉甸甸地压得人直不起腰。
  烈日当头,父子俩皆披散着发,双唇龟裂出皮,步伐迟缓,好似下一步就会闷头倒地。
  年轻的那个闻芊隐约有些印象,仔细回忆后才记起是当初在太清宫前想给楼砚送玉如意的诚意伯家的公子。
  杨晋曾和她提起过枷刑,比起廷杖和诏狱的其他酷刑,戴枷绕城□□能算得上是最仁慈的惩罚了。
  但话虽这么说,闻芊却多少能猜到他为此所付出的代价,兴许也是送了无数银钱,疏通了无数关系才把人从牢里捞出来的。
  眼前的背影愈发佝偻蹒跚,她目光微沉地颦起眉,身侧有好事者交头接耳。
  “彭阁老花那么大力气把曹开阳赶出宫,连命都赔上了,结果怎么着,人家现在不照样官复原职?一手捏着批红的权,一手捏着盖印的权,锦衣卫指挥使见了也得叩头下跪。”
  有人说:“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你说这世道还有什么意思,一个内阁大臣斗不过太监。”
  他啧啧摇头,“皇上是怎么想的又启用曹开阳的?”
  那人冷哼:“还能怎么想的,曹厂公宫里的人脉还少了么?青玄真人一句话,他老人家就是大齐最大的功臣!你还没处反驳,人家说了,那是老天爷的意思!”
  一瞬间,闻芊只觉周身的血液直往上涌,一股难以抑制的热气把她所有的理智尽数吞没。
  菱歌正悻悻的瞧着热闹散场,正打算回店里,旁边的闻芊突然转身,大步往前走。
  “师姐?”
  “师姐!”
  她小跑着追了一段没能跟上她的步子,只好巴巴儿的在后面喊。
  与此同时,杨府书房之中。
  杨渐颇有几分疲惫地坐在帽椅内,手掌摊开捂住酸涩的双目,长长地叹了口气。
  杨晋站在对面,别过脸冷声道:“早朝上奏的言官必然是曹开阳的人,这老太监这么快就赶着给自己洗白了……爹,你不用在意,他那些证据根本漏洞百出,不足为惧。”
  儿子还是太年轻了,杨阁老松开手搭在椅子上,嗓音里满是倦然,“此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杨晋不甚明白:“不过就是奸臣当道,小人得志么?还能有什么?”
  “倘若真是如此,那倒还好办一些,怕就怕等着坐收渔利的不是奸臣,也不是小人。”杨渐双臂撑在膝盖上,低头沉吟,“你没经历过靖难,没经历过建元末年、承明初年,根本不知道当今是个什么样的人。”
  承明帝是在战火中出生的帝王,历经两朝风雨,装过疯卖过傻流过血,踩着多少人的尸体爬上皇位,他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被几个小小的宦官、道士玩弄鼓掌之间的昏君。
  可惜,他们这一代活在太平盛世,说再多也难有感悟。
  “罢了,你别多想……”杨渐支着下巴思索片刻,吩咐道,“得空去查一查那位青玄道长的身份,我要知道他的来历。”
  杨晋:“……”
  他暗暗咬了下唇,不自然的点头应了。
  *
  新开道街的尽头如往常一样冷清,太阳已渐渐西偏。
  这是闻芊第三次敲开太清宫的门,她也毫无例外得到了小道童连改都懒得改的回答——
  “我们真人不在,姑娘你改天来吧。”
  门“砰”的一声掩上了。
  闻芊在橙色的黄昏中深吸了口气,冷着眼睛抬眸打量那堵墙的高度。
  自从腿伤了以后,她很久没干这种上蹿下跳,上房揭瓦的事了,一脑门的热血在道童敷衍的言语中简直快沸腾成了熊熊大火,当即挽起袖子,借着砖墙的凸起之处纵身一跃往上爬。
  因为上次打发得很顺利,小道童便没将闻芊放在心上,兀自抱着扫帚在花坛边看蚂蚁搬家,万万想不到就在他走神的这一会儿工夫,有人“噌”的从屋檐上跳了下来,吓得他险些撞到门柱。
  闻芊刚落地,便觉得脚踝有刺骨的疼痛。
  她在心里将楼砚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完全不介意把自己也骂进去。
  “姑、姑娘,我都说了真人不在,您怎么能擅闯呢……”
  小道童惊慌失措地想上来拦她,可惜闻芊走得气势汹汹,一巴掌挥开他说了声滚,随即便大步朝里走。
  她沿着此前行过的路,准确无误地找到了那间小书房,这个时候闻芊基本上是瘸着一条腿在一拐一拐的往前行,声势上有点大打折扣,可她并不在意,抬手就推开了面前的门。
  楼砚果然在这儿。
  他正坐在桌前看书,被突然而来的响声惊动,一转眼看见是她,明显地怔了怔,继而皱眉道:“你的腿怎么……”
  那个“了”字尚未出口,便闻芊劈头盖脸的一巴掌打断。


  第八三章

  
  闻芊手劲不小,楼砚险些被她打了个趔趄,束发的头冠一歪,立时垂下几缕青丝在脸颊旁。
  他喉头有个吞咽的动作,半晌转过眼来,抬手抹去唇角的殷红,仍旧道:“腿怎么了?坐下来让我看看。”
  “你疯了是不是?”闻芊挥开他的手,质问道,“曹开阳是什么样的人,你跟他合作?你三岁小孩儿吗?知不知道他在利用你!?”
  门口的道童迟疑着是否要上前,楼砚摆手示意他出去,一面在桌边坐下,“这件事,你不用管,好好在杨府里待着就行。”
  她皮笑肉不笑地一声冷哼,“我倒是不想管,谁让人走到哪儿都能看见你们俩干的那些好事。”
  闻芊上前一步,“我不管你有什么苦衷,有什么理由,也不管那个阉人许了你多少好处。这笔账,我算不清你难道还算不清吗?”
  眼见他不言语,她皱眉道:“你跟着他不会有好下场的,你是不是想遗臭万年?”
  楼砚好似有些疲倦地叹了口气,欲言又止般摇头,“闻芊,你不会明白的……”
  他眸色暗沉地别过脸,“所以我才说,就不该让你进京。”
  一提起这个,她敏锐地反应过来,“你是承认花让是你的人了?这些事,你究竟瞒了我多久?”
  闻芊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几乎失望道:“楼砚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那你了解从前的我多少?又了解现在的我多少?”楼砚似笑非笑地朝她勾起嘴角,“你看徐州的春山三兄妹感情深不深,在一起久不久,经历的事情多不多?结果呢?
  “三人行,总有一个,是会越走越偏的。”
  “闻芊,你还是太天真了。”
  她总是这样。
  别人对她好一些,她就能咬牙把乐坊撑起来,别人说舍不得,她就心甘情愿地在江南待上数年,别人为她受点伤,她就可以为他万劫不复,矢志不渝。
  楼砚看到她眸中的神伤,勉力打起精神,“现在的我有什么不好?锦衣玉食,荣华富贵,想要什么要什么,想有什么有什么。哪一点比不上以前?”他抬起手向她展示。
  闻芊看了他一眼,打心底里生出无力感来,沉默了良久,才絮絮吐出胸口那股郁结的恶气,缓缓道:“我们在济南,找到了当年的村子……你知道么?楼家人还没有死,他们还活着。”
  她悲哀地冷笑:“倘若你爹娘瞧见你现在这个模样,瞧见你与小人同流合污,他们会作何感受?”
  那一瞬,他好像被什么刺激到了,额头的青筋骤然鼓起,猛烈的跳动,随即又似焰火明灭,稍纵即逝。
  楼砚唇边翘着寡淡的弧度,轻笑出声,“我当然知道他们还活着。”
  闻芊身子微微一震,不可思议地抬头,“你说什么?”
  他目光里的神情不悲不喜,看不出情绪,“不然你以为后山上的那些碑是谁立的?花让嘴里的消息是谁告诉他的?”
  “这十年来我翻山越岭,挖遍了大齐每一寸土地,你真觉得我会没去过济南吗?”
  “是你立的衣冠冢?”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让她不能不感到意外,闻芊有那么一刻说不出话来,“我、我还当那个地方,当真找不到了。而且这些年,你也没告诉过我……”
  “是啊。”楼砚嘲讽般的一笑,“你和朗许根本算不上楼家人,怎么可能会对村子事上心。”
  “你姓闻,他是个半道捡来的外乡客,只有我。”
  他双目微凝,“只有我才是那个真正想回家的人。”
  他的话太锋利,闻芊一时竟无法反驳,她咬着牙狠狠闭了闭眼睛才将翻滚的情绪压下去。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轻声问道。
  “闻芊,你到现在了,还不懂吗?”楼砚坐在烛火中静静地看她,夏夜蝉声四起,和他唇角涩然又微凉的笑意融为一体,“盛世太平,海晏河清,你真以为……楼家人是在避世?”
  她隐约听出这句反问里暗藏的玄机,“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他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这个答案,你与其来问我倒不如去问问你那个,在锦衣卫当值的杨大人。”
  闻芊颦眉:“我们家的事和杨晋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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