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阮诚从暗巷里出来,站在轿前瞧着面容消瘦的苏凤锦,俊逸儒雅的面容变得有些陌生:“凤锦,你……”
“我大哥之事,多谢你了,这是还你的。”苏凤锦掏出一张银票塞回赵阮诚的手里,复又退开来。
赵阮诚盯着手中的银票,眉宇轻皱:“这是什么意思?我救你大哥,难道是图你区区五百两银票吗?”
“赵阮诚,你不要再见我了,免生不必要的事端。”她垂眸,转身回了轿子里。
赵阮诚瞧着手中的银票气得撕了个粉碎,挽珠扫了他一眼,转身欲走,赵阮诚忽的笑道:“若是我知道李忆秋在哪里呢?凤锦,我原是想帮你的,你又何苦拒我于千里之外。”
挽珠瞪着赵阮诚,凶巴巴的斥责道:“你把我家小姐害得还不够惨吗?现在她是长安城里头号被人家笑话的了,你瞧着是不是很高兴啊?嫁到府里,就没过过一天的好日子,你是不是很高兴啊,你们男人都没一个好东西,就知道欺负我家小姐,我家小姐老实活该被你们欺负不成!”
苏凤锦撩开轿帘子:“她在哪里?”
“今日太阳雨,天气不错,不妨去东风林喝一杯?”赵阮诚瞧着苏凤锦,她依旧是原本的模样,只是眼神不再清澈,总蒙了一层茫然的迷雾,迷雾后头,是一片空洞。
见苏凤锦面带犹豫,赵阮诚取出一纸烫红的婚帖递给她,笑得苦涩:“我原也不会将你怎么样,不过是前来送个喜贴罢了,怎么?大婚之日你不来,难不成如今陪我饮一杯也不成?我救你大哥时,可当真是下了血本呢。”
苏凤锦紧了紧帕子,一时不知如何应付。挽珠挡在轿帘前头,朝赵阮诚道:“我家小姐身子还伤着呢,出来祭祀都是偷着来的,赵大人如果真的为小姐着想,就不要逼她利用她了。”
苏凤锦望着赵阮诚,这个人生得俊俏,气质儒雅温厚,笑起来的时候宛如冬月里的阳光,得之温暖,不得之,寒凉。
“我大哥与太子之事,是不是你从中牵的线?”
赵阮诚答得爽快:“是,我本想着,即是一家人,当相互扶持才是。你也知道,朝中的局势瞬息万变,无论是否站对阵营,牢狱之苦总归是要受上两回的,凤锦,若是我入了狱……”
“赵大人可是今上跟前的红人,凤锦一届弃妇又能做得了什么?还请赵大人告知忆秋的下落。”苏凤锦忽的觉得,搁在心里头最深爱的这个人,已经离她越来越遥远了,遥远得让她抬脚去追的力气也没有了。那些桃林相逢月下相会的日子,终究成了过去,他娶太傅府的小姐,而她,也已经被休弃,嫁作了将军府的平妻。日子好好坏坏的,忐忑不定。这是一种对前途未卜的迷茫与无助。
“你若愿去东风林与我饮一杯,倒是可以与你说说忆秋的故事。”
东风林与乱葬岗不远,只是景致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狱。东风林里头尽是枫叶,所以也唤东枫林,每每到了秋季便是漫山遍野的黄金色,入春时分路人行色匆匆,都忙着去祭祀,极少有人会注意这边,苏凤锦到底跟着赵阮诚去了,她跪坐在毯子上,瞧着眼前茶雾升腾的白玉杯,只觉时光过得忒慢。
正午的阳光落在身上,倒也暖和,将苏凤锦身上的病气也驱了不少,面上透着一抹微微的太阳红,衬得皮肤显出几分水润细嫩来,苏凤锦也不敢久留,只草草的听他说了几句也就起身打道回了府。
赵阮诚却是不曾走的,他坐在原地,等着不远处的战青城来吃茶,当然,战青城也没什么心思吃茶的,他迈进亭中,凝着茶艺工夫极好的赵阮诚眼神冰冷。
赵阮诚笑得儒雅温和:“将军可要饮杯茶?”
“锦儿的性子,最是让人琢磨不透,赵大人可别搬起石头砸了自个的脚。”战青城坐下,捏着茶盏饮了一口,茶不是好茶,泡出来的味道却是极好的,想来到底是林太傅的门生,茶艺也是颇得太傅真传。
“下官不过为凤锦略尽绵薄之力,可不比那日朝堂上将军自证清白之举。”
赵阮诚掏出帕子擦嘴,结果却掏出了个烟青色的肚兜,他讪讪一笑:“不好意思,早晨起的匆忙,本以为是帕子,不曾想是锦儿用的,倒叫赵大人看了笑话。”
赵阮诚瞪着那个肚兜,双拳紧握,面色温和:“无妨,这般款式的,赵府还有不少,若是将军喜欢,大可让赵舍给将军送去。”
两人唇枪舌剑,谁也愿败于下风。
最后赵阮诚因着赵舍来寻,匆匆离去了,便只剩下了战青城,坐在亭子里,瞧着那东风林蜿蜒曲折的小道,小道上一人影翩然而来,她身旁还带着位侍女,见是战青城,怔在原地,微微一愣,随即莲步轻移走了来。
这个地方,曾是战青城与卿如玉第一次相见的地方,战青城坐在亭中,瞧着那抹浅粉色的身影有些恍然,好似许多年前他们还在这东风林里无拘无束的耍玩一般,只是一转眼,他们就都长大了。
卿如玉站在亭外,只见她梳着缕鹿髻,头顶斜插着一支镶宝金龙金簪。手拿一柄泥金真丝绡麋竹扇,身着一袭藕荷色的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缎裳,脚上穿一双宝相花纹云头锦鞋,正是暖春,身旁的丫鬟提着个缠枝牡丹翠叶的药熏炉,药香阵阵,令人心旷神怡。
卿如玉瞧着战青城,笑意倾城:“许久不见,将军可好?”
战青城一时有些哑然,只点了点头,态度变得生疏而客气:“甚好。”
两人一时无话,卿如玉视线落在战青城腰间那个荷青色的香囊上,那香囊上头的针脚甚是细密精致,绣的是一对鸳鸯,想来定是那兰馨绣得罢,倒真是郎情妻意,而她这个青梅竹马,如今又算得什么。
“此处入暮寒凉,卿小姐早些回去。”战青城起身,扫了眼那个药熏炉,微微皱眉。
初入将军府 第064章 欠的是一条命
卿如玉僵在原地,凝着战青城的身影,低声道:“阿城,父亲已经决意扶持太子殿下,我,我不愿嫁予太子殿下为妻,阿城,你可有法子帮帮我。”
战青城背影微僵:“战家从不涉及党派之争,只忠于今上。”
卿如玉紧着帕子,倾城的面容含着几分苦涩:“你外出征战,我日夜盼你归来,可是你归来之后,今上却为你指了婚,阿诚……”
“即是过去,如玉小姐就该往前看,告辞。”战青城拂衣而去,只留有那一抹浅粉色的身影站在亭子里,面色苍白,身形几欲站不稳。
战青城直接回了府坻,他有些烦燥,下意识的又想朝东屋走,只是走到一半,凝着那紧闭的铁门,默了半响,又回了主屋。
东屋里头,春芽正在讲述着打听来的事情,她一脸鄙夷的道:“我原还以为那忆秋是个什么清高的货色,原也不过就是个老鸨罢了,那姑娘举目无亲来了长安,生得貌美被诓骗卖进了红袖坊,没曾想当时红袖坊里头的分红有状元爷的一半,那忆秋那日原是去收帐,结果那姑娘得罪了还是大皇子时的太子,这一闹起来也就闹得大发了,这姑娘瞧着也是个可怜见的,忆秋当时将人弄晕了,送去了大皇子的房里,没曾想第二天就悬梁自尽了。好生生的一个姑娘,硬是被那忆秋给毁了,若是那姑娘的家人知道了,那得多伤心。”
苏凤锦喝了药,微微皱眉:“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切,能有个什么误会,要我看,她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还在这东屋里口口声声说爷不是好东西!”春芽最见不得别人说战青城半点坏话,忆秋在这东屋里的那几日两个人的矛盾就没少过。
芳姨叹了叹气,收了药碗:“这件事情,当年倒也是听说过的,那时候状元爷还不是状元,只是长安城的一个闲散公子罢了,忆秋姑娘是状元爷捡回来的,为人处事难免偏激些,只是心地却是好的。”
“芳姨,你糊涂了不成?心地好?人都死了你在这儿说心地好有什么用,我可听说了,那姑娘死的时候才十三岁呢!活该她如今遭报应了吧!”春芽一脸阴沉的捯饬着手里的绣线。
窗外头的天渐渐沉了下来,苏凤锦不安的摩擦着手中的绣线,低声道:“这天看着好像要下雨了,也不知她是去了哪里。”
芳姨关了大风呼号的窗,又将外头晒着的几盆花草搬了进来,点起了朦胧的灯盏,这才道:“如今府中诸事都落到了西屋的那位身上,咱们东屋虽明面上不曾苛刻,可是私底下到底已经差了许多,单这茶叶来说,先前是上等的雨前龙井、信阳毛尖,如今却已经换作了这等粗劣之茶,你也别见天的戳着你那破刺绣了,你若是能将爷伺候得妥当了,你要什么样的绣线没有!”
苏凤锦在灯下绣着,垂眸不语。芳姨拿了个鸡毛掸子搁屋子里扫了扫桌椅上的灰,唠唠叨叨不休不止。
浣纱站在角落里打着瞌睡,浣纱多半时候都是在睡觉的,就跟没睡醒似的,那单眼皮有时候肿着,便是醒了也不知道她到底是睁着眼还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