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允旻合上眼,深嗅空气中的寒意和清香。
他不能让刘判官、滚钉板受伤和仍在福宁路受苦的万千百姓失望了,复又睁开眼时,赵允旻径直去了宸阳殿寻张贵妃。
……
过午时,张贵妃再度召其长兄入宫。
张贵妃多番帮衬娘家,无奈娘家人不争气,唯一令她尚觉欣慰的大哥张承安,如今也只是五品给事中。
张承安向张贵妃见礼后问道:“不知娘娘招臣晋见所为何事。”
张承安虽为张贵妃嫡亲兄长,且有张贵妃的令牌,可未免他人口舌,在无要紧事时,尽量不进宫相见了。
张贵妃将宫婢遣下,只留了碧竹在身边伺候,“无需多礼,大哥可还记得,前日我说的二皇子欺负环儿一事,不知大哥有否想到对付齐家的办法。”
张承安皱着眉,很是为难,“娘娘,如今张家全仰仗您一人,您都没有办法,我们能怎么办?”
张贵妃埋怨地看了张承安一眼,娘家没用,终归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张贵妃叹了口气继续道:“大哥,今日大皇子过来宸阳殿,他倒是给我们出了个主意。”
“大皇子?那个废物?”张承安对赵允旻亦是嗤之以鼻,“他能出什么主意?是何居心。”
张贵妃端起竹枝桃纹银瓷茶碗,拨弄着茶汤,缓缓道:“大皇子今日至御书房献殷勤,不想撞见二皇子被训,二皇子似乎迁怒到他身上,故来求我保他。”
张承安冷笑道:“无半点用处,谁会有闲功夫保他,他出的主意不听也罢。”
茶汤上的浮沫被张贵妃吹起一层层波纹,“大哥此言差矣,正因为他是废物,所以主意反倒可以一听,大皇子言我们可借局布势,来一次真正的树上开花。”
话有玄机,张承安面上神情严肃起来,“还请娘娘详说。”
“咱们张家这棵大树上没有花,当然我们不能去借假花,如今朝中,最多的就是暂且不得志的‘真花’了。”张贵妃长长的指甲轻叩茶碗,指甲上用凤仙花汁染的莲花十分妖冶。
“大皇子在御书房除了听到皇帝训斥二皇子外,还听到一件不得了的事情,富宁路府尹孟显来接连数年故意压低茶农茶价,再用官价卖于朝廷,牟取其中差价暴利,今年富宁路遇冻灾,孟显来又胆大包天地克扣了朝廷发与百姓的赈灾物资,鱼肉百姓、欺君罔上、贪赃枉法,孟显来数罪并罚,死十次都不够。”
“孟显来这是要上天啊。”张承安脸发白,张家为富商,随便一算便知晓孟显来究竟敛刮了多少钱财。
“哼,他是二皇子的人,不过二皇子和齐家行事素来缜密,钱从孟显来到二皇子手上,中间转了数手,是以要拖二皇子下水不容易。”张贵妃顿下茶碗,神色愈发严肃,“大哥,揭举孟显来罪行的是富宁路一名唤作刘燎的小判官,你去暗地里查查此人,若无问题,拉拢了他,我也会想法子在睿宗帝耳边吹风,将他提为富宁路府尹。”
张承安担心地说道:“妹妹,拉拢他干嘛,我们府里最多的就是银子,不用像二皇子那样敛财,太危险了。”
张贵妃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大哥,我们不缺钱,况且刘燎为忠直之人,岂会做那等龌龊事,我们缺的是人脉势力,缺的是朝臣支持,如今我们收拢了刘燎,再将刘燎提为府尹,他岂不感激我们,将来环儿同二皇子夺嫡,就多一分助力。”
张承安恍然大悟,激动道:“妹妹所言有理,我一定派人好好查他,再收为已用,对了,说到这里我还想起一事,前儿我借了些药钱与那杜监察,他对我亦是感激不尽,可惜他如今才七品,若能将他提为御史大夫,那必然也会为我们所用啊。”
张贵妃赞许地颌首:“大哥能举一反三了,正是此理,不过凡事不可能一蹴而就,我们一个个人来,一件件办稳妥才行,终归大哥在朝中要多留意一二。”
“妹妹放心。”
……
赵允旻靠在偏殿的雕花高橱旁,静静地听雨泽回报,手指轻柔地摸索木雕小人,仔细看了,木雕小人与华琬有八九分相像。
待雨泽说完,赵允旻开口道:“我已书信交代刘大人,提刘大人为府尹,是势在必行,并不十分难,待富宁路和刘大人的事情定下后,我会再亲自拜访杜监察商量接下来该如何行事,现在不着急。”
赵允旻随手将木雕小人藏入怀中,那张蚕丝信里,并不止刘判官、杜监察,还有萧中郎、莫校尉等数十人了,他们在朝中品阶很低,可他们皆是胸怀坦荡、心存百姓、知善恶明大义之人,新宋国需要他们来脱胎换骨。
第122章使臣
上元节过后,凝光院的匠师们陆陆续续地回来了,华琬亦从罗坊主的厢房搬回西厢。
紧接着贡院大门关上,逢节的热闹散去,京城很快安静下来。
华琬送李仲仁进贡院便直接回凝光院,如今林馨在铸造坊,她在小棕楼,是以林馨并不知晓她去贡院一事。
临上通往小棕楼二楼的木梯,王芷蓉从穿廊过来,余光瞥见华琬手中桂枝,不阴不阳地问道:“送你表哥去贡院?”
华琬点点头,不愿与王芷蓉多说话,匆匆跑上二楼。
王芷蓉心里冷笑,她知晓林馨对华琬表哥有意,华琬嘴上说与其表哥是兄妹之情,实则不清不楚地混在一起,不知林馨知晓后,可还会将华琬视作好友。
华琬回到隔间,刚将氅衣换下,吴院使就令婢子来请她。
罗坊主和吴婵兰已经在吴院使厢房了。
吴院使笼着手,颇为激动地同三人说道:“六院竞艺定在三月初一,今年比之以往意义更为重大,北梁、大燕、后周,皆派了使臣过来,要一睹新宋国精湛的制饰技艺。”
听闻别国使臣来访,罗坊主和华琬亦惊讶,如此就不止争六院之首了,还得替新宋国争面子。纵是华琬对自己制的两件首饰有信心,也不免紧张。
“华琬,凤环差多少完成?”吴院使问道。
“有三百五十颗宝石与珍珠未镶嵌,算上修整细处的时间,二月中旬能完成。”时间绰绰有余,金顶冠和凤环上一共用了一千六百九十八颗宝石,身为匠师,不仅要有过人的技艺,更要有十足耐性和一颗精益求精的心。
“很好,今年我们一定能胜过文思院。”吴院使满面踌躇,对竞艺之日很是期待。
问完话,众人各自回去,罗坊主则随华琬去了隔间。
没有外人,华琬疑问道:“师姐,我们一心只想胜过文思院,却不知绫锦院、染院、裁造院、文绣院可会有不凡之作?”
罗坊主在看锦匣里的凤环,不以为然地说道:“染院和裁造院因为技艺和规矩,不可能出新,六院竞艺他们两院不过是走过场,至于绫锦院和文绣院,确实不好说,但今年不管她们折腾出甚新花样,也不可能胜过你制的金顶冠和金凤环了,若不放心,我命人去打听一二便是。”
“打听倒是不必,若真的好,赢过我们去也不遗憾。”华琬坦然道。
罗坊主笑着摇头,“那可不行,树活皮,人活脸,尤其是吴院使,她还指着得六院之首,升为正院使。”
见华琬还要说什么,罗坊主抬手制止,“罢了,这些都不用你费心,前儿郑六娘不是送了你一匹新的十样锦吗,我拿到制衣铺替你裁一身新衫裙,六院竞艺正好穿了去,要知道吴婵兰是在年前就开始琢磨如何妆扮的。”
华琬想到那日甄大人也会在,脸微微一红,仰首朝罗坊主说道:“师姐,我要一身右衽褙子,还要一根腰带,对了,那日青荷能帮我梳百合髻吗。”
罗坊主掩嘴笑,“傻丫头长大了,真好奇那日上元节你和甚人出去。”
华琬只作未听见罗坊主说什么,装傻充愣不吭声。
……
李仲仁三日后出贡院,华琬未能去接迎,但从李仲仁的信里知晓考得颇为顺利,贡院放榜日在六院竞艺之后,想来那日她可以当面祝贺表哥。
越到制首饰的最后关头,华琬的心思越沉静,随着每一颗宝石被镶嵌在恰到好处的位置,凤环的光华愈来愈盛,同金顶冠摆在一处,两者相辉相映,相得益彰,叫旁人看得摆不开眼去。
若说罗坊主还能勉强沉住气,吴院使是恨不能在六院竞艺未开始前,先提前庆祝一番。
除了准备六院竞艺的几人外,凝光院里要数王芷蓉最焦躁难安。
正月初六那晚她被二皇子折磨的筋疲力尽,初初两日想了会后怕,可很快又开始怀念,照理二皇子每隔几日就会召她去平三堂一次,可现下距年初六已过去一月,难道二皇子将她忘了?
思及此,王芷蓉心里惶惶然,趁着这两日凝光院事儿少,王芷蓉准备写信与方镆瑞问个究竟,不想还未提起笔,就收到了平三堂来的消息。
王芷蓉悬着的心终于落地,精心装扮一番后乘马车去了平三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