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琬你可放心,名录的第一个名字,就是你。”陆博士笑说道。
华琬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心里也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了,“陆博士,若是名字不在名录上,那便连参加凝光院甄选的资格都没了么。”
“嗯,她们只能参加文思院的甄选。”陆博士不以为意地点头。
华琬轻轻地‘啊’一声,“陆博士,学生记得林馨是想去文思院的,可她那日却摆出一支寻常木簪子,名录上有她名字么,她是否还能参加文思院甄选呢。”
“哦,有她名字,她完全可以放弃凝光院甄选资格,至于文思院,并未有人来工学堂摸底,而且文思院连过来工学堂选人的时间都未定下,想来是在二月底,在凝光院之后。到那时,未被选进凝光院的学生,皆可以再争取进文思院了。”陆博士将茶饮尽,转而同陶学录笑道:“还是学录大人这儿的茶好喝,清醇又有回甘,只可惜难得被学录大人留下。”
陶学录瞥了陆博士一眼,“是你忙不开身,鲜少过来罢,若喜欢,一会带一匣走。”
华琬对于凝光院和文思院大相径庭的选人规矩还是满头雾水,可陶学录和陆博士已经闲聊开了,她只能一脸迷茫的一会看看陶学录,一会看看陆博士,可惜无人理睬她。
坐了一会,陶学录和华琬起身送陆博士离开,待人走远,陶学录似看透华琬心中疑惑,与华琬解释道:“华丫头,这就是心气,近几年,文思院稳居六院第一的位置,凝光院却每况愈下,所以凝光院需要技艺好且对制饰有憧憬,愿主动为之的匠师,而文思院呢,他们有自信,想去文思院且技艺上佳的人,绝不会轻易地改变主意,而那些技艺达不到凝光院要求的,自然也不配进他们文思院。”
提及信念坚定的,华琬一下想到了谢如英,谢如英是确定要去文思院,而林馨的态度却模棱两可。
这大半年来,华琬都未在丁舍学习,也不知如今林馨的技艺究竟如何,是决定去凝光院还是去文思院了,至于王芷蓉,虽然品性她不敢苟同,可制饰手艺确实不错,应该会在凝光院的甄选名录上吧。
“华丫头,下月无甚事你先回丁舍,看看同窗们的情况。”
华琬认真答应下,陶学录看向窗外的新绿,语重心长地说道:“华丫头,你要切记,在与人,尤其是与你有利害关系的人接触交往时,断不可盲信,凡事留个心眼,摆在明面上的事儿常不如暗地里打听来得真实,总之不论怎样,我们不去害人,但也绝不能被他人害了,华丫头,你可记住。”
华琬瞪着眼睛,这些时日婶娘总与她说一些深奥的话,还告诉她世上其实坏人比好人多,要她将来,无论接触到甚人,都先视作坏人了,多一个心眼多一分防备被,便可少一分伤害。
华琬虽不能完全吃透明白,却也牢牢记在了心里。
“一定要记住。”陶学录拍了拍华琬脑袋,重复道。
阳光照进来,照在华琬似精心雕琢的侧影上,镀一层淡淡金色,眨眼间,长长睫毛投下一片扇影。
华琬比初至置物房时更高了些,也不再满脸稚气,静静站在那儿,便犹如春日延展至微风中的新枝粉桃,娇嫩,温暖,适宜,看得人心颤颤巍巍,不论多么朴素的制衣和发髻,都掩盖不了令人眼前一亮的芳华。
华琬很快要离开置物房了,陶学录心生落寞的同时,亦感惶惶然,华琬愈渐醒目,可又太弱小,她担心华琬离开这片干净之地,离开了她的庇护,会举步维艰,会在还未盛开时,便被恶人所折去。
“华丫头,你在担心进凝光院一事?”陶学录缓缓地揉着手腕。
“婶娘,学生不担心,如果去不了,我就留在工学堂,还可以一直陪着婶娘。”华琬诚恳地说道,她不擅改变,甚至不擅适应,之前所遭的一切变故,不过是迫不得已的接受,再压抑自己的情绪罢了,终归还是她的性子和心智都太弱了。
“尽说傻话,当初是罗坊主将你送进工学堂,她可非侠士,她的付出,是要求你回报的,所以你不但要进凝光院,还必须乖乖听她话,她要求你做的,你认真完成,她没说的,你绝不可擅自做主,更不可肆意张扬……”陶学录顿了顿,苦涩道:“虽然可能委屈了你,可婶娘只希望你平平安安。”
罗坊主是陶学录一手带出去的,品性毋庸置疑,陶学录亦会交代她护好华琬,想来只要那些豺狼虎豹未注意到华琬,她就能睡安稳觉了。
“嗯。”华琬抬起手背揉眼睛,眼角噙的泪光犹如粉色桃花瓣上的露水,晶莹光亮,被风吹下时能直直落入人心里去。
“好了,不说这些,华丫头,郑老夫人定的嫁妆头面都制好了吗。”陶学录担心自己也会跟着哭,赶忙岔开话题。
华琬抽抽鼻子,“嗯,昨儿我将鸳鸯梳背磨光了,婶娘帮我看看。”
每一件首饰都精妙绝伦,根本想不到这会是一位刚接触制饰不到一年的小娘所作,尤其是包括錾造、镶嵌、编织等技法的花丝工艺,犹如天工之作。
陶学录的呼吸滞了滞,半晌颌首道:“非常好,未免夜长梦多,我这就写信与郑老夫人,请她令人来取走了。”
第69章知交
郑老夫人对陶学录递的信一向回应很快,第二日郑老夫人当年的陪嫁侍婢,如今穆和堂的管事嬷嬷,便带了几名年轻家丁到工学堂。
管事嬷嬷朝陶学录躬身见礼后说道:“不知学录大人和华娘子今儿可得空了,老夫人想请二位过府坐坐。”
现下嫁妆头面已完成,无事也该出去走走,陶学录颌首道:“不知老夫人身子可大好了。”
“前些时日天寒,老夫人害了痰淤之症,甚为凶险,如今开了春,又请宫中太医熬了几服汤药后,身子好转了,昨日还由六娘子陪着,去院里赏桃花。”嬷嬷恭敬地说道。
“那就好,还请嬷嬷稍等,我与华丫头收拾一番,便随你去国公府。”陶学录微笑道。
“老夫人说不着急,奴婢去院外头等您与华娘子。”管事嬷嬷规矩地退下。
陶学录合上隔门,其实亦无甚要收拾和准备,只是未免太过素净,陶学录在华琬的圆髻上簪了三朵指甲盖大小的粉色细绢花,瞧着粉琢可爱,陶学录满意地点点头,交代小陶看管好置物房后,便带华琬随穆和堂的管事嬷嬷去国公府了。
许是冬日大病一场,郑老夫人神色略显疲惫,贴身伺候的侍婢已换了人,是个生面孔。
华琬同郑老夫人端正见礼后,视线被其身边一位年约十四岁的漂亮小娘所吸引。
小娘的百合髻上簪嵌宝赤金雏菊花钿和之前华琬制的‘喜上眉梢’小金簪,身着杏黄色大牡丹暗纹锦缎襦裙,肩上搭一件白色狐毛短披,五官圆润秀气。
小娘亦在好奇地打量华琬,目光温柔没有一点探视和无礼,华琬傻傻地朝小娘笑了笑。
郑老夫人慈祥地将华琬招到身边,介绍道:“华丫头,这是我的六孙女郑菡娘。”
华琬要朝郑六娘子行礼,被郑老夫人一把握住手腕,“你们年纪一般大小,是同辈,不用向她见礼了,往后你唤她菡娘或者菡儿便是,不必生分。”
郑菡娘只抿着嘴笑,她不会长袖善舞,嘴巴亦不大会说话,甚至没有一个亲近的手帕交,但她心思比明镜还清透,她知晓若非祖母偏疼她,她在郑府过的会很艰难,她还知晓贵家世族的女娘多眼高于顶,她非袭爵的大房所出,却偏得了祖母的疼爱,故旁人要么瞧不上她,要么就是想利用她接近郑老夫人。
华琬扭头看陶学录,得到陶学录的准允,她才向郑六娘走了一步,郑六娘比她大一岁,可身量却相差无几,“菡娘,你好,你唤我阿琬吧。”
看着华琬怯生生傻乎乎的模样,郑六娘忍不住噗嗤一笑。
郑六娘牵起华琬的手,同郑老夫人说道,“祖母,我带阿琬去庭院玩,您与婶娘说话。”
“好,你们去吧。”郑老夫人挥挥手,朝陶学录笑道:“我孙女儿最会照顾人了,不用担心你的小徒弟,更何况想护也护不了一辈子,我们两老姊妹,自在内堂说说话吧。”
一句话触到陶学录心坎,陶学录无声叹息,面上是浮着淡淡哀愁的笑容,“是啊,将来孩子都出去了,我们就能落得清净了。”
……
穆合堂的庭院栽种了银槐和寓意多子多孙的石榴树,虽未开花,但枝头有一簇簇嫩绿鲜活的新芽,银槐树下是一座用太湖石搭成的曲水流觞,从活泉眼引出泉水汩汩作响,敲在灵璧石磬上,叮叮咚咚的很是清脆,假山上还间隔地养了云展文竹,从远处看,竟然组成了一个篆体的‘寿’字。
华琬惊奇地瞧了好一会,也看不出是浑然天成的,还是人为栽的。
郑菡娘命婢子在曲水流觞的红木亭里遮上一层帷幔,再邀请华琬到亭中小坐。
很快有婢子端来松子蜜糖酥、核桃卷、水晶糕,最后还有一只八宝攒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