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琬你瞧,我这手笼子的内里是羊羔绒,比之工学堂发的要好许多,你摸摸,若喜欢,改明儿我送你一只。”林馨将一只九点纹罗的厚手笼递到华琬眼皮子底下。
华琬捏了捏,笑道:“真的很厚实呢,不过我不怕冷,有工学堂发的就很好,馨姐姐,你得快些了,发髻都还没梳,一会迟了陆博士可不会等我们。”
“好好,谁知今日去琼林苑还要提早半个时辰啊,阿琬,你平日起早起惯了,我还困着呢。”林馨嘀嘀咕咕,将手笼丢至一旁,动作终于麻利起来。
“没办法,路上积雪厚,驴车行的慢了。”华琬挨着炉子笑道。
卯时末刻,十数工学堂丁舍的学生共搭乘五辆驴车,哐啷哐啷地往西郊琼林苑行去。
到了琼林苑南门外,陆博士向守门侍卫递了工学堂的木符,侍卫核实后,才允许陆博士带众人进苑。
丁舍学生俱是第一次进琼林苑,新奇的四处张望,可惜冬日琼林苑内的花圃都被白雪掩得结结实实,不到春日不会有看头了。
一路人烟稀少,临到一处转角,华琬等人瞧见不远处的马球场围了一些人。
在陆博士的默许下,有女娘好奇地跑去探看究竟,原来是宫中皇子和年龄相仿的贵家世子过来琼林苑打马球,马球场内还聚了不少观球的贵家郎君娘子,而场外头的都是侍卫和仆从。
丁舍学生打探消息回来后叽叽喳喳地议论不停,虽然进不了马球场,也看不清皇子和贵家世子究竟长甚样,可毕竟算离得近了,故很是兴奋,甚至有学生不想去梅林,只想与那些仆人、婢女一道候在马球场外,听听场内的欢呼声都好。
直到陆博士严厉地瞪向她们,她们才低头安静下来。
走了约莫一刻钟到梅林,因为天气太冷,来琼林苑的人很少,有来的又都被吸引到马球场去了,故整片梅林里只有丁舍学生。
陆博士让学生各自散去,巳时再于此处会合。
林馨跟着王芷蓉悄悄溜去马球场附近,谢如英、何矜则去梅林边上看那被冰封了的霜溪,华琬独自一人四处张望一番,决定登上不远处的假山亭。
身在梅中只闻香,立于石亭,就能感受寒梅独立风雪的傲然气质了。
第66章瞧上
马球场旁一处用蜀锦围成的幛房内,烧蓝炭炉里跳动着艳红的火苗,二皇子赵允佶将马鞭丢于候在一旁的内侍,眉梢挑起,朝参知政事府方家三郎撇嘴笑道:“瑞郎,你的球技是愈发精湛了,先才对那废物的拦截十分漂亮。”
方镆瑞拱手道:“是殿下指点有方,只不知我先才那一拦,大皇子可会怀恨在心了?”
“他怀恨在心又如何,想我前次害他摔断腿,瘸了三个月,他不也敢怒不敢言吗。”赵允佶翘脚坐在垫了软褥的矮塌上,双手随意地搭着祥云纹背靠,一脸轻松适逸。
立在场外头的内侍探得消息,回幛房禀报,“殿下,大皇子训斥球侍后,离开了马球场。”
“没点本事还输不起了。”赵允佶冷笑,“他去哪里了。”
“回殿下,去霜溪砸冰了。”内侍躬身谦卑,这是大皇子同旁人说的原话。
赵允佶和方镆瑞听得是哈哈大笑起来。
“大皇子别落入冰河中才好。”方镆瑞笑道:“既然大皇子去了霜溪,那下半场怕是不会来了”
“别理那废物,他来不来没所谓。对了,今儿除了我邀请来观球的世家,还有谁过来琼林苑了?”赵允佶先才隐约瞧见马球场旁晃过几名穿靛青制衫的女娘。
“回殿下,是工学堂的学生。”
“哦。”赵允佶颌首,未多加在意,他有更关心的事要问方家三郎,“瑞郎,你真不打算娶郑家女娘了?”
提及郑家,方镆瑞眼中现出不忿,都已经过去两月,他爹还逼着他向郑家道歉,甚至威胁要杀了他的若烟。
“殿下,郑家女娘皆娇宠任性气量小,在下实是吃不消,之前殿下不是希望我娶国子监祭酒府的女娘么,听闻国子监祭酒府的女娘俱温婉贤淑,我亦与父亲说及此事了。”
“呵,我还让你娶广将军府的嫡女,你怎么不听。”赵允佶摆弄着雕成麒麟状的手炉。
方镆瑞登时变了脸色,“殿下,万万不可,广将军府是武侯世家,女娘多蛮横无理,真娶了过来,方家岂不被闹得鸡飞狗跳,我爹也不会同意的。”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无非是想护着那叫甚若烟的乐伎,真是被狐媚子迷了心窍。”赵允佶怒其不争地瞪了方镆瑞一眼,其实赵允佶亦好女色,可他有原则,从不碰烟花风尘内的女娘,哪怕是有京城第一美女之称的春香院花魁李诗儿,他都未正眼瞧过。
方镆瑞面上虽有愧色,可眼神却很坚定,“殿下不了解若烟,她是一名奇女子,下官这辈子都不会辜负若烟了。”
“你不辜负若烟,就要辜负我吗!”赵允佶将手边打马毬的镶蓝宝石月杖重重摔到地上。
方镆瑞大惊,扑通一声跪下,“殿下息怒,殿下吩咐的事儿下官每一件都办妥了,断不敢辜负殿下的期望,不敢误了殿下大事,至于若烟,还求殿下放过她吧,她是无辜的。”
“呵呵,我看你是被你爹吓坏了,我可未说要杀若烟。”赵允佶站起身转了转脖颈,“我只是不希望你因为一名女伎,同方参知伤了父子之情,你该明白,我是十分敬重方参知的,走吧,下一场马球赛开始了。”
赵允佶喜怒无常,方镆瑞惊出一身冷汗。
赵允佶与方镆瑞走出幛房,又看见站在篱桩后头,身穿制衣的工学堂女娘。
赵允佶脚步微微一滞,双眸微阖玩味一笑,方镆瑞立即了然,走至赵允佶身旁,谄媚道:“殿下,没想到工学堂内还有这等姿色的女子,尤其是那个儿玲珑的,堪称绝色了,我命人去打探一二。”
赵允佶佯怒道:“用不着你多事,这种未长成的我还看不上,管好你自己便可。”说罢大跨步地往马球场内走去。
方镆瑞舔舔嘴唇,过一两年不就长成了么,他可得留意着,必须让二皇子高兴了。
而王芷蓉和林馨压根未察觉到这些,还在伸了脖子往里头张望,二人素来不十分对盘,这会儿虽在一块,也只不咸不淡地胡乱评论那马匹。
另一处,赵允旻还未行至霜溪,便已将盯梢他的人甩开。
赵允旻望着在暖阳与微风中轻颤的梅花,微微一笑,转身朝梅林深处行去。
琼林苑的梅林开着柔白与淡粉两色冬梅,每一朵梅花皆托着晶莹薄冰,雪雾时不时散起,朦朦胧胧间梅林犹如瑶池仙境一般。
赵允旻专门挑了不会碰见人的曲径小路走,直到一座假山闯入视线,才堪堪停下,隔着银装素裹的寒梅枝桠,赵允旻抬头朝假山望去。
假山顶上的小亭子里有一抹靛青色身影,梳着工学堂最典型的圆髻,手执工笔在白簿上写写画画,偶尔抬头眺望远方,又很快垂首涂起来。
赵允旻好笑,工学堂来的这十几位女娘,看来只有华琬是真来找灵感的。
一阵寒风呜呜刮过假山上的小亭子,华琬握笔的手指已经被冻得通红,几乎要没知觉了,华琬赶忙放下炭笔,将手指藏进身旁的棉手笼里来回揉搓。
华琬歪着脑袋,思绪随风纷飞。
雪映寒梅之景真的很美,瞧着就像首诗似的,若她是文人,此刻一定会有感而发,挥毫而作数十首,就如前朝那谁写的,‘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春’。
光想想就很美,可惜她不会作诗,但她可以试着将梅雪的意境和精神融到首饰之中。
假山石亭算是梅林中的最高处,华琬举目能看到远处如莹白玉带的霜溪,偶有几个黑点般的人影在霜溪旁跑来跑去,看不清哪个是何矜,哪个是如英了。
华琬的视线一点点往回收,真真是花迟素艳,层冰积雪,幽谷幽香,就不知此逸韵有几人能懂,华琬在沾沾自喜,她觉得自己能懂个三四分。
华琬正要完全收回目光,忽然发现假山石亭的正前方站了一位身着浅蓝色锦缎袍服的郎君。
似乎感觉到了有人在看他,郎君仰首望过来,二人目光相碰,几片孤芳的梅花顺北风在空中打旋儿,除此之外,二人的视野干净得几乎不染一丝尘埃。
郎君的嘴角缓缓流淌出清清浅浅的笑意。
华琬脸一红,赶紧低下头,是他啊,说来这郎君和花还真有缘,第一次在石榴花开得正好时忽然出现,第二次是中秋节,那时她们置物房的金桂刚好开了,郎君跑来偷……恩,来拿她墨宝了,第三次在梅花林里,又不期然地遇见。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与桃李混芳尘,郎君的出现,便连梅雪都刹那失了颜色。
为遮掩心头莫名升起的悸动,华琬执笔愈发快地在簿子上涂画,她分明在绘梅花簪,却怎描出一个人来,罢罢,赶紧擦了去。
“画的很像,若不要,不如送我,擦去了多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