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银豆的内心充满了矛盾。她当然想救狗蛋。从前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对男人的厌恶和偏见,但狗蛋和那些她持有成见的人不一样。狗蛋把她放在和自己对等的位置上,还把她放在心坎坎上,他救过她,还总是拼命地护着她。这些足够让她对狗蛋刮目相看,却还不够让她下刀救人。
时间一点点流逝,生命的压迫感越来越紧。隔壁中窑赵氏转醒,马上跑过来,看见躺在炕上的杨狗蛋面无血色,呼吸时有时无,伏在炕头上,止不住放声痛哭。
银豆过去扶她,“奶奶,别太伤心了。”
赵氏泪眼朦胧地看着她,突然通的一声跪在银豆脚下,泣不成声,“银豆啊,奶奶求求你,救救狗蛋吧,奶奶晓得你有本事能救活他,奶奶求你了,奶奶求求你了!”
赵氏她头发乱糟糟的,神情十分悲恸。这是银豆不曾见过的景象,任何时候,奶婆婆赵氏在杨家湾里,都是最端方的人,干净,利落,温和,多大的灾难面前,她都是坚强的。可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看着格外恓惶。银豆一直不大理解奶婆破婆对狗蛋的感情如此之深,比对她这个孙媳妇还要深,也只好先将人扶起来,说,“奶奶,我......我正在想办法。”
紫草带领着师妹们站在银豆身后,一起跪下恳求,“师傅,徒弟们晓得你的规矩。求师傅指教,告诉我们要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不劳师傅亲自动手。”
银豆转身,沉默片刻,才意识到她教出来的徒弟,在这一刻,都成了支撑她的力量。
“如果要动,你们都得给我搭手,谁也跑不了。”她在这个瞬间充满了勇气,下定决心,排除万难。
柳银豆把不相干的人都从窑里轰出去。点燃了全部的油灯,光线不够好,徒弟们风驰电掣的从别处去借,去要,灯盏明亮,将东窑照的如同烈日正浓。
师傅和徒弟都是严阵以待。这是从医以来柳银豆面临的最大的挑战。一来受伤的是个男人,也是她可以看做亲人的人;二来,她这回是真的从阎王爷手里夺命呢。
银豆看着自己神情坚定的徒弟们,心里越来越踏实。她从来不是一个人,她身后有着强大的精神支撑,窑屋外面站着杨家人,院外站着又汇集在一起的十里八乡的婶娘姐妹们,他们不愿离开,都在暗暗给她鼓劲。大家将全部的信任交托给了她们师徒,从这一刻开始,她终于冲破自己心里的魔障。
狗蛋躺在炕上,伤口周边的血已经凝固了,银豆用她最好的药暂时保住了他的性命,可是火铳发射出来的弹药卡在身体相当致命的位置,不取出来,他也活不了多久。
他听得见她们说话,疼痛让人清醒,他侧头看见银豆镇静地指使自己的徒弟穿上窄袖合身衣衫,白白净净的,无端让人觉得平和。他听见银豆说,“把我们之前准备好的药粉和柳叶刀,还有剪刀,全部拿过来,净手之后脱了他所有的衣裳,我们先给伤口做第二遍消毒。”
徒弟们得令,端来几盆热气腾腾的药水,轮流洗手。
银豆过来,看着他,说,“你甭担心,我一会儿给你喂麻药。你不会再觉得疼,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狗蛋努力地笑,给了她一个信任的眼神,可是又不放心,张口要说话,银豆怕他费力气,忙低下头,听见他弱弱的强调着,“银豆,能不能....不要....脱光我的衣裳....,我....下面....不给旁人看,只能给你....看。”
“死到临头还操心这个!”银豆眼窝子一热,差点把泪逼出来,“.....行!都依你!”
他费力笑,眨巴着大眼睛,“.....你哭啥?舍不得……我死么?舍不得的话,你救我呀。你救活我,我不当你……十二叔,我要……当你男人,我好好疼你……报答你.......”
“你给我闭嘴!省点力气吧!”银豆咬着嘴唇克制自己的情感,拿了热布巾,一点点擦着他的伤口,特质的麻药粉端过来,捂在狗蛋口鼻上,不一会儿,他就失却了意识。
紫草将柳叶刀递在柳银豆手上,刀刃薄如纸张,锋利无比。银豆想起多年前,她还不到现在这样的年纪,师傅逼着她动刀,她畏手畏脚。师傅厉声骂,“你还等什么?!再等他就死了!”
他不能死。银豆默默对自己说。
徒弟们凝神静气,带着崇敬和诚挚看着眼前的师傅。这个瞬间,银豆浑身充满力量,不管是师傅,还是徒弟们,她都不能让她们失望 ,绝对不能!
有赖于上辈子学过的精湛的医术,这场治疗比柳银豆所以为的,要简单很多。她小心翼翼地将子弹取出来,用药草反复提炼出清亮透明的药膏,发挥了最大的功效。直接抹在伤口上,不止外部切口,即便是受损的内脏器官,都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唯一不足的,便是杨狗蛋失血过多,怕是要好好调养几天了。
医治再圆满不过,银豆满身大汗,出了窑洞,身上的劲儿一下子松懈下来,人懒懒地往下坠,几个徒弟忙前簇后拥扶住,院子里焦急等待的人围上来,问怎么样。
师傅已经累的说不出话。徒弟桃花便替她回答,“十二叔身上麻药那劲儿还没过去呢,再等一个时辰人就醒了。”
杨家兄弟松了口气,桃花杏花又嘱咐,“几位叔叔伯伯先回去吧。别打搅师傅休息。”
柳银豆师徒将人从鬼门关上拉回来,杨家兄弟道了谢,踏踏实实回家商量对付土匪的事情。这头银豆稍稍缓过劲儿,打发徒弟们各自回去,说,“土匪损失大,肯定还会再来,大家万不可掉以轻心。保卫家园不全是男人的责任,那是大家的,咱不能老躲在男人后头寻求庇护,也不能拿自己当弱者,因为关键时刻谁都护不住你,必要的话,就得主动出击!”
紫草几个拍着胸脯保证,“师傅放心!我们打算把附近村子的姐妹们都召集起来专门训练,准备编成娘子军,大干一场!”
“……娘子军?”银豆被逗笑了,“你们比我想法高,就这么做。”
回声嘹亮: “是!”
徒弟们不大放心柳银豆。银豆笑言自己无事,打发大家回去。赵氏受了惊吓,躺在中窑里发高烧,银豆灌了一贴药下去,昏昏沉沉睡到晚上才醒。
“奶奶好些了吗?”银豆守在炕边问。
赵氏翻起来,突然想起杨狗蛋,就要下炕,银豆拦住,“奶奶放心,狗蛋活的好着呢,外头冷,我没让他出来,就在屋里缓着。”
赵氏根本不踏实,跑去西窑看,狗蛋果然已经坐起来,围着炕桌喝着银豆给熬好的汤药。赵氏喜极而泣,“我的娃,我差点以为你走到我前头去咧。”
狗蛋安慰赵氏,“妈你哭啥?银豆在我能有啥事嘛。”
“哎,多亏我银豆娃。”赵氏擦了眼泪,欢天喜地出窑屋,问银豆,“银豆哎,你吃啥,奶奶给咱做饭去!”
银豆笑,“啥都行。”
地窖的真正入口银豆和狗蛋在土匪来之前,就已经做的非常隐蔽,家里的大部分东西都藏在里面。赵氏裹着厚衣裳下了地窖,取上之前备好的菜和肉,就上灶台去了。
银豆没了负担,叮嘱狗蛋多多休息。她累了一天,体力不支,干脆去了中窑,脱完鞋躺在炕上,打算好好睡一会儿。
闭上眼,但是睡不着,她发现了一桩惊天大秘密。
赵氏对杨狗蛋强烈到难以理解的情感直到今天,银豆才找到了答案。
原来他们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杨狗蛋被血糊过的腰间有一快指甲盖大的树叶型的胎记,奶婆婆赵氏的腰上也有,两个人的一模一样。
银豆想,除了她,除了奶婆婆,除了杨狗蛋的亲爹,估计杨狗蛋自己都不晓得自己的身世吧。杨狗蛋的妈王氏呢?王氏肯定晓得,不然咋活的那么憋屈,怨恨滔天差点把自己逼成疯子。
这注定,是一个不能说的秘密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把这个故事的大爆点放出来了,眼花,仓促不通求捉。
感冒,状态不好,明天不一定更(以微博通知为准)。
祝大家圣诞快乐,感谢还在这里陪着作者的每一个小天使,我们争取年底正文完结,么么哒。
☆、第六十回
几天后,周成来杨家湾看柳银豆。
一路风尘仆仆,马不停蹄,见银豆如常,总算安心。周成解释说年前去外头贩运药材,路上不太平,这才耽搁了好些日子。
银豆问外头现在啥情况,周成说延宁府一带都乱了,朝廷在北边和蒙北鞑子们打仗,到现在没见胜负。时局不好,整个西北都不安稳,沿路见流民拉家带口往南边逃。
“周大哥,我最近一直待在村子里没出去,也不晓得镇上咋样?医馆咋样?”
“都好着呢。”周成给她吃了定心丸,“白莲教的势力越来越大,说不准就和朝廷明着干了。医馆等过些日子再开张吧,你好好休养,到时局安定再做打算。”
“哎......”银豆说,“现在哪儿都不消停,前几天土匪来杨家湾抢粮食吃了亏,心不甘的话,肯定还要来。大家原本谋算着把他们一网打尽,然后向朝廷邀功讨赏银,估计是没指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