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蛋才不在乎柳银豆说什么,婶子给他缝补个裤子咋啦,那逢年过节还帮他做新衣服呢,柳银豆你管得着吗?还蹬鼻子上眼甩脸色看?哼!
他吸吸鼻子,面不改色,对着柳银豆说,“柳银豆,你眼里还有没有长辈?连声十二叔都不肯叫,狗蛋也是你喊的?我找我婶子缝衣服天经地义,还轮得到你说话?”
银豆不怒反笑,一个碎脑娃娃,还在她面前充大汉呢。“呵呵,......十二叔?我叫你你敢答应吗?你家羊羔今早踩死我家小鸡娃,这笔账我还没跟你算呢,你不赔,咋好意思给人当长辈嘛?”
赵氏看着两个斗嘴,有些无奈,跟银豆说,“我忘了说,你十二叔今天下午来寻我,专门给我拿个煮鸡蛋,说是赔咱们家鸡娃,就在锅台上放着,我等着你回来给你吃哩。”
银豆撇撇嘴,说,“我不吃。我伤心了,吃不下。”
赵氏说,“咋啦?谁惹你了?”
银豆说,“再有谁,不就是他?”指头一指,端端对着狗蛋子。
狗蛋拿着补好的裤子,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气急败坏,“柳银豆,我几时惹你了?你...你今儿个惹我....我...我都没跟你计较!”
银豆心里发笑,你有本事说出来呀,你有脸给我计较,啊呸!她整整脸上的表情,从容不迫地走到狗蛋跟前,说,“那好。今儿个叫我奶奶给咱们评评理。”
她清了一下嗓子,义正言辞道,“上午我问你见我家鸡娃没,你明明见了,偏不吭声。结果呢,你家羊踩死我家鸡娃,你偏拿个煮鸡蛋糊弄我。煮鸡蛋再金贵,也没有我家鸡娃金贵。我家小鸡娃要是活着,它长大了,还能生好多好多鸡蛋,鸡蛋能孵出好多好多鸡娃。好多好多鸡娃能下好多好多好多好多鸡蛋,这些鸡蛋又能孵出好多好多好多的鸡娃,鸡生蛋蛋生鸡,我家全指望这个过日子呢。十二叔,你不是在镇上的什么什么学馆里念书吗?账你肯定会算嘛,你倒是说说,你就赔个煮鸡蛋,哎哟哟,你是不是故意欺负我奶奶和我呢?”
“........”
十二叔哑口无言,脸红得跟猴屁股一样。
银豆痛快,今儿眼睛受到污染还有平白无故挨一下的委屈,统统都收回来了。奶婆婆一看这架势,慌了,忙站在两人中间劝,“好我的娃娃哎,少说两句吧。你把鸡娃吹上天,它还是个小鸡娃。”
“好,不说了不说了,奶奶我回屋去。”
银豆见好就收,美滋滋地转身进了窑屋。奶婆婆瞧着狗蛋委屈巴巴,心里不落忍,亲自把狗蛋送出门,说,“狗蛋,你甭跟银豆计较,银豆嘴碎,心不坏。”
狗蛋说,“婶子,我咋觉得我欠你好多钱呢,永远都还不完......那柳银豆可不是个好的..,她.....她那个...太张狂了,她要是在家欺压你,你跟我说,我治不了她,我就跟我爹说,我爹当族长的总能动宗族家法管制她吧。”
赵氏满脸慈爱,“狗蛋啊,你个瓜娃娃。咱甭和旁人一样,看银豆不顺眼。我家银豆命苦着哩,田娃没了,她跟我说她哪儿都不去,就陪着我给我养老送终,你晓得这是啥意思不?年纪轻轻的,一辈子不嫁人,将来我死了都没人照看疼,我银豆娃是个孽障(可怜)人哩。”
狗蛋默默不语,光听着赵氏唉声叹气地唏嘘孙媳妇还没开始就已经悲惨的人生。可他无论怎么想都不觉得柳银豆是那种命比黄连苦的人,不光如此,他甚至觉得自从他侄子杨顺田死了以后,银豆咋看着更精干了,更高兴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瓜娃娃:大概就和傻瓜之类的差不多吧,里面还有亲昵的成分,长辈对小辈会这样说。
(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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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银豆乏了,脱完衣裳就爬上炕躺着。一开始睡不着,杨狗蛋今天给她脑袋正顶上敲了一下子,他虽然没用全力,但是手劲儿不小,敲得她下午一阵一阵犯头晕。晚上倒是没犯,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跟狗蛋斗气,这会儿又疼上了。银豆伸手摸摸头上结痂的圆疤,这是上个月在祠堂前大树上摔下来的时候磕破的。伤口现在已无大碍,再过些日子,就会全部脱落,很快长出头发来。
银豆想起那个已经跑的无影无踪的,害她倒霉的罪魁祸首,不由得咬牙切齿,“杨二驴你个狗/日的,死到哪儿去了!你有本事一辈子别回杨家湾,回来我不弄残你我就不叫柳银豆!”
她咬牙切齿骂两句,捂着脑门迷迷糊糊睡着了。睡到后半夜,又开始做奇怪的梦。她梦见自己并不姓柳,也不叫柳银豆。梦见她不在杨家湾,也不在她老家,而是在幽幽山谷中的茅草屋里。草屋里有个自称她师傅的人,从头到脚裹着一身白衣,蒙着白色面巾,正劈头盖脸地训着同样一身白衣的自己。师傅训完,给她一把柳叶大小的薄刃刀,指着眼前床板上一个光身子的已经被麻翻的人说,“先把他肚子划开。”
“师傅....我不敢。”梦中的她心生胆怯。
“你必须划开!把他吞到胃里的东西取出来,再耽搁他就没命了!快点!!!”
她战战兢兢地,手抖了又抖,师傅恨她没出息,握着她的手一刀下去,鲜血奔涌而出。
“——妈哎!”
银豆被吓醒了。摸摸脸,摸摸衣服,摸摸脑门上短短的头发,她依然是杨家湾的小寡妇柳银豆。
她不是第一次做类似的梦。以前在老家,大概六七岁的时候,她得了风寒,烧的糊里糊涂,半夜就开始做梦,梦见自己在青草幽幽小溪潺潺的山谷里玩耍,背书。书没背熟,师傅就会骂她,她还有个师兄,比她大不了几岁,常常替她挨骂,有一回,两人偷偷溜出谷去玩,结果迷了路,怎么都回不来,师傅找到以后,罚他们抄医书,她没抄完,师傅打她板子,打着打着,她就被打醒了。
她醒了,还是孩童柳银豆。她爹她妈围着她哭,“我的娃哎,你身上烫的跟火炉一样,我以为你醒不过来咧。”
银豆就跟爹妈说着自己做的那些断断续续的梦,她小,说的也不是很清楚,当然也没有人相信。她爹只说她命硬,临到死老天爷都不收,以后肯定是个有福的。后来银豆就跟他们不说了。这样的梦也不常做,只有在她头疼难忍或者生命垂危的时候,她就会梦到这些场景,在梦里,那些经历亲切而熟悉。梦醒之后,又变得遥远而陌生。
日上三竿,奶婆婆在院子里喊,“银豆哎,你睡醒了?”
“睡醒啦。”银豆翻起身,头不疼也不昏,感觉精气神很足。她把自己收拾利落,出了窑屋,奶婆婆已经给鸡娃们喂了食,此刻正坐在院子里一边看鸡娃们满院跑,一边纳鞋底。
银豆把鸡娃们轰到鸡窝里去,太阳高高升起,晒在身上暖洋洋的。
“奶奶,我睡过头了,”银豆吐吐舌头,有些羞愧,“你咋不喊我呢。”
“屋里又没啥要紧事,你昨儿乏了,睡个好觉缓缓,”赵氏顿了一下,说,“银豆啊,你昨儿黑是不是又犯头疼了?”
“奶奶,你咋晓得?”银豆搬个小马扎坐在赵氏对面,赵氏细长的手指上带着顶针,麻线一针一针利落地穿过厚厚的鞋底,扯出呲呲的很惬意的声响,针脚码的整整齐齐,脚心的部分纳成富贵牡丹的图案。她在给银豆做鞋子。
奶奶可真是个巧手呀。银豆啧啧赞叹。
“你每次犯头疼,都睡很长时间。”赵氏说,“你别不上心,再有这事,去镇上药铺里看看。”
“好。”银豆点头如捣蒜,肚子里叽里咕噜响,“奶奶,咱们今个吃啥饭?”
“吃肉臊子长面。我今早炼了一罐猪肉臊子,够咱吃一夏天哩。”赵氏说,“你呀,心大。昨晚卸货的时候,把条猪腿扔在车板底下,差点让大黑二黑捡了便宜。”
......猪腿?她可没买,估计又是何彩芍指使周成偷偷塞进来的。银豆顾不上想这个,吸溜一下口水。奶奶手艺好,她的面揉得很劲道,然后擀成纸片一样薄,切的又细又长,下到锅里如转莲花,捞起来浇上肉臊子汤,掺一点菜丁,酸辣爽口。她已经很久没吃了,过年都没吃上。
饭端上来,银豆美美吃了两大碗,连汤都喝干了。吃完饭,撸起袖子推小石磨磨麦子,奶婆婆收拾完灶台,出来问她,“银豆,今年咱地里种啥?”
家里只有两亩旱地,种啥收成都不好。银豆想了想,说,“咱现在不缺粮,不然就种些菜啥的。”
赵氏说,“听我银豆的。”
往年这两亩薄地,都是杨氏族中派人帮衬着耕种上,赵氏一个女人,就窝在窑屋里做些针线活感谢一下帮忙的人家。今年银豆说自家有骡子,锄头,犁,耬都换了新的,不需要人手,凭她一个都能把地种好。
赵氏也不想总麻烦人,于是跟族里老人说,春上大家忙,今年就不必费心安排了。另一方面,赵氏家里的人缘已经大不如从前,银豆上个月出了事情,村里人都看不起她,估计想要找帮忙的人,也找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