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玲珑拨弄了一下手环,那也是一块质地温润的白玉做成的,只是此时她的动作有些意有所指:“此扇坠用的材料既非玉也非石,而是一种介乎玉石之间的物质,极为罕见。我孔家祖上曾经收到过这样一件材料制成的酒觞,是从极北阴寒之地一个窑洞中取得,但这么多年,也没有找到第二个一样的。想来是因为材料稀有,所以此物就算拿到外间售卖,应该也是有价无市。”
这番话让堂上堂下,都陷入了震惊。包括王大人都盯着孔玲珑没回过神,可是孔玲珑此时抬起头,神情中依然没有半丝玩笑。
而且她是孔玲珑啊,孔家嫡系这一支当家女主人,经营淮北两岸商道,燕云十六州所有孔字商号的头一号交椅,从她孔玲珑口中说出来的,会是玩笑吗?
既非玉,也非石,这孔玲珑说的是有价无市,也就是说,这扇坠的价格根本不是恒定的,很可能随着不确定的因素而标高到意想不到的价格。
做过生意买过东西的人,都明白有价无市的份量有多重。
王大人艰难地咽下了唾沫,压抑住狂喜说道:“孔小姐,这扇坠真如你所说那样值钱吗?”
虽然信是信,但作为县太爷,总要替广大的百姓问一句的。
孔玲珑淡淡地:“我孔家库房中就藏着那只酒觞,需要的话,大人可以随时派人取来。”
这意思就是尽管查验,不怕虚假。
这句保证可是值钱了,连围观的百姓都沸腾起来,他们显然怎么也不相信,那夙夜公子口中说的五十万两,竟然真的就值得五十万两,毫无虚假,货真价实。
顿时所有人看着夙夜手里拿扇坠的表情,都不一样了。
刘邵则是捏紧了手,故作无意挤出一个笑:“夙夜公子还真是叫人刮目相看,竟有如此身家而不为旁人自知。五十万两,便是我刘家的家产加起来,怕是也买不了公子几个扇坠。”
这句话说这有意,听者也有心,百姓们心里一想,纷纷开始盯着夙夜那张脸瞧,是啊,这夙夜公子什么来头身份,竟然身上带着五十万两的扇坠,而众人之前都还以为他是个依附于孔家的小白脸。
这样看来,就是孔小姐本人,身上戴着的东西也不可能有五十万两啊?
孔玲珑也看着夙夜,夙夜感觉到了,这世上所有人的目光他都可以无视,唯有孔玲珑的不能当做不知。
他慢慢转过身,目光和孔玲珑在半空相遇,孔玲珑目光里,淡的像是一泉水。
没有喜也没有怒,完全是藏住了任何感情的眼睛。
夙夜心里,便一咯噔。他了解孔玲珑,也了解她不露出情绪的时候,代表着什么。
人群中不知是谁,忽然嘟嘟囔囔了一句:“孔小姐跟夙夜公子不是有婚约吗,之前还因为夙夜公子的事情差点掀翻了整个咸阳城,这样巧同样的东西孔小姐和夙夜公子都有,这,是不是有些不太公正啊?”
话语不高,但正好让全部的人都听见,更是将已经欢喜冲上头的王大人直接打击的冷静了下来。
公堂断案,最忌讳人说不公正,尤其他顶着前无古人的压力来审的这一桩十几条命案,有一点风声传入到上头,他都完了。
王大人顿时抓着惊堂木的手又开始发冷,他真是后悔不已,再给他一次选择,他宁愿再当九年的县令,也不想再去博什么连升两级的荒唐事。
就是这天下,哪有天掉馅饼的事?
这时,孔玲珑却又幽幽道:“此玉石有个雅名,叫他山玉。取自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意境,虽然此处难以得见,但是在京城和凉都这样的地方,多的是高价收购的铺面老店,只要是这些店中的人,一见便能认得出他山玉的玉种,王大人甚至可以写在卷宗中,请京中的刑部大人偕同核验,想来并不难确定。”
这句话等于是完全打消了人的疑虑,王大人大大松了口气,若说对夙夜还有不信,但对孔玲珑王大人绝对是信得过,孔门当家要是这么说了,那这扇坠就是名副其实,莫说写在卷宗里,就是报到刑部他也没什么好怕。
顿时,王大人觉得通体舒畅,对着堂下就说道:“此案已经一切大白,有疑点的地方孔小姐也已经作证,夙夜公子作为本案的受害人,今日起可以正常回归孔家,这些贪心不足的杀手贼寇,本县会依照律法,一一定罪宣判之后,按照命案的处理上报刑部。以上,有则再报,无事退堂!”
终于等来了这一句,县衙之中也有小小的激动,这案子断的太不容易,最没想到的是,居然真的圆满结案了。
这可是王大人手上断的第一件命案,第一件就是十几人命的大案,这就算放到知府衙门,也是罕见这样的案子。而这样的案子解决了一桩,就是官员极大的功绩,无论如何都会在政绩上记上一笔辉煌,并且只要为官生涯,都能拿出来好好炫耀。
围观百姓听到王大人说,今日起夙夜就可以回到孔家,那目光简直是微妙又暧昧。人群中藏在树梢上的黑衣,抱拳冷冷看着,这就是他家少主要的结果,名正言顺再回到孔家。
☆、068章 产生隔阂
尽管县衙已经宣布退堂,可是围观百姓还是意犹未尽,这时,刘邵走到夙夜身旁,淡淡一笑:“看来之前我们都误会了夙夜公子,不知夙夜公子的家世是何方权贵?”
这话意有所指,夙夜则是淡淡一笑,看了一眼刘邵:“在下的家世,跟此案无关吧?”
刘邵顿了顿,再次一笑:“自然无关,在下不过好奇一问罢了。”
两人客客气气,互相抱拳告了别,一转过身,刘邵的脸就沉下来。
孔玲珑的马车就停在县衙门口,玉儿已经兴奋地招手:“夙夜公子,这里,这里!”
夙夜一笑,迈步走过去。
刘邵还没走远,耳边听着这些对话,只觉得分外刺耳,不由加快了离开的脚步。好一个非石非玉,他山之玉,他就不信一个毫无根基之人能轻易拿出这种东西。而夙夜这个名字,再次让刘邵心头起了一层阴霾。
夙夜上了马车,一打眼看见坐在侧面的孔玲珑,他心中骤然就是跳了跳,却也是尽量平静地坐到了对面。
玉儿还难掩有些激动的心情,脱口就问:“夙夜公子,你被那些贼寇绑了起来,他们可有为难你?”
夙夜注意力在孔玲珑身上,冷不防被问,只得扯起嘴角,说道:“那群人见财起意,倒是没有为难我。”
玉儿马上换了一副脸孔:“那就好,这几日小姐担心的茶饭不思……”
“玉儿。”孔玲珑寒凉的声线响起,她淡淡的目光落到玉儿脸上,玉儿心里一凛,就闭了嘴,头低下去。
孔玲珑对夙夜淡淡道:“安全就好。”
安全就好,短短四个字概括了这些天的情绪,也囊括了所有的这些天的不可言说的一切。
夙夜眸光震颤:“玲珑……”
孔玲珑已经闭了眼睛,靠在厢壁上,吩咐玉儿:“到了家里再叫我。”
玉儿瞥了一眼夙夜,有些谨慎地应道:“奴婢知道了。”
刘邵一回到刘府,就遣散了所有下人,关起门来和刘老太爷独处。
刘邵语气沉重道:“祖父,那些杀手,全都死了。”
刘老太爷半眯的老眼里陡然射出精光,几乎要将刘邵的脸面刺穿:“你再说一遍?”
刘邵脸色微白,寒声说道:“我们都被那个夙夜骗了,他身边一定有高手,不止一个。那十几个杀手已经是北地难寻的高手,却没有一个活下来,全死了干净。”
刘老太爷的手竟然有些发抖,他死死盯着刘邵:“杀手全死了,你是说那个夙夜还活着?!”
刘邵忽然在刘老太爷面前跪下,额头微低:“祖父,看来今日表妹的哭诉不是她在说谎,所谓的威胁信,怕是也真跟那夙夜有关。今日县令王大人升堂审案,十几人尸体摆满了大堂,单是围观的百姓就有数百人之多,夙夜只说他遭到了这伙人的绑架勒索,编出了一套无人可查实的说词,现在王大人更是直接结了案,明日就要将卷宗封存送到刑部。”
刘老太爷气得脸色突变,手死死抓住面前的扶手,似乎随时就要失控暴怒:“那男人不仅活着,还威胁锦画要她以命抵命,你说的他编出了一套无人能查实的说词,又是什么?”
当听到刘邵说夙夜有一个价值五十万两的扇坠,刘老太爷立刻露出阴鸷的神情,而刘邵更是切齿的承认,他根本认不出来那扇坠的材料。
最后,是孔玲珑出面作证,道出了那玉石是极为稀有的他山玉品种,更不怕王大人找刑部的人查验。
刘老太爷听到前半段以为是天方夜谭,待到听见刘邵说什么他山玉,刘老太爷才仿佛受到了打击一般,看着刘邵道:“你说那男人竟然有他山玉?”
刘邵咬着牙:“正是。”
刘老太爷混迹京城的岁月已经可以是刘邵的数倍,加上他摆出来的官位,他山玉这样的东西,他自然很大可能听过。这也是刘老太爷听到刘邵所说之后,露出咬牙切齿神情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