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婀娜王朝 (尤四姐)


  星河说:“我回来半天,怪道没见着你,问他们才知道你在他坦。大节下不限制宫人来往,你没上北宫逛逛去?”
  茵陈说没有,“您都不在,我一个人有什么好逛的。再说那儿全是嫔妃,个个抬起脚来比我个儿还高,我上那儿找头磕去么,还是在房里睡觉的好。”喜滋滋又问,“家下好玩儿么?家里人见您回去,都高兴坏了吧?”
  星河嗯了声,拿出一个油纸包儿递给她,“这是自家做的鸭信,南方的口味,不知你吃不吃得惯。”
  茵陈很欢喜,盘腿坐在炕上发纸包儿,笑着说:“这天下就没有我吃不惯的东西。别说南方的鸭信,就是咱们北方的炸知了猴儿,我整盘下肚都不带眨眼的。”捏出一根细细的软骨来,鸭信搁进嘴里,把软骨一抽,有滋有味嚼起来,边吃边评点,“南方的东西偏甜一些,甜了反倒能提鲜,为什么炒菜里头要搁点儿糖呢,就是这个道理。”
  星河听得发笑,“你学过厨子吗?”
  她说没学过,“但我吃过。久病成良医,久吃不也得成名厨吗。”边吃边问她,“您中晌回宫,是有什么事儿吗?”
  星河此来是为了和她提一提移宫的事儿,又怕单刀直入叫她心里有想法,便尽量和她多寒暄,好先散散她的注意力。便把家里遇见的难事和她说了,茵陈听后愕然,“这位大公主是想男人想疯了吧,这种事儿不讲究你情我愿吗。以前我也觉得爷们儿没什么挑拣,横竖我娘就是这么告诉我的。可自从我被太子爷从床上轰下来后,我就觉得我娘说的话不一定对,至少太子爷只认您一个人的门儿。”
  星河讪讪的,“就别提门的事儿了吧。”心说太子爷一个连门闩都未必卸得下来的人,有什么资格谈门呢。
  茵陈是极聪明的,她知道星河漏夜过外命妇院来,必定抱着什么目的。吃完了鸭信便端正坐着,“好啦,东西也吃了,吃人的嘴软,姐姐有话就说吧。”
  星河讶然,“你猜着我有事儿找你?”
  “要不这么晚了,太子爷也不能放您过来不是?”她龇牙一笑,“说吧,我扛得住。”
  星河听了发笑,“这事儿对你将来有益,弄得谁要坑你似的。我且说给你听,你瞧瞧怎么样。”
  茵陈有了不好的预感,当然她父亲现如今手里有实权,她也不怕谁算计她。怕只怕落单,怕再见不着星河了。
  她扭紧了裙带,“是什么事儿,您就直说吧,我心里砰砰跳呢。”
  烛火下的星河有张温柔甜美的脸,她轻轻微笑,唇角梨涡深深,像两个糖盏。探过手来牵她,“侍中来东宫也有个把月了吧,你瞧太子爷怎么样?你对他有意思吗?”
  茵陈直摇头,“他和我不对付,我也不待见他……”说着捂嘴,“我的心里话,您不会告诉他吧?”
  星河摇头,“我不告诉他,其实他也知道。就认门那事儿,你也瞧出来了,主子爷不将就。没法子,人家是太子,是这江山日后主宰,自然是有些性子的。他再三和我说过,说你年纪太小,怕在东宫蹉跎了,十来年差事当下来,没的耽误大好年华。你进宫是皇上的意思,原想撮合你们俩的,可他不情愿,那也是没法儿。他总说你们年岁不合适,他大了你八年,跟长辈儿似的,说你和信王正相配,一样的年纪,到了一处也有话说。”
  茵陈一脸震惊,“怎么个说法儿,想给我做媒?信王是谁,我压根儿不认识他。”
  星河见她急得小脸通红,忙好言安抚她,“你忘了么,信王是太子的同胞兄弟呀,四兄弟里唯一落地就封了王的。先皇后大行后,一直是皇上亲自带在身边照顾,和你年纪相仿,模样生得也周正。年前他从立政殿搬到武德殿去了,身边没有贴心的女官,太子爷想派你过去照应,你愿意吗?”
  茵陈很快说不愿意,“我自己还伺候不好我自己呢,怎么能照应别人!我上东宫来,又不是冲着太子爷,我是冲着您。我还小那阵儿,就听人说起您,说宿家的女儿多了得,您在我心里,可比太子爷局器多了。横竖我也没预备和太子爷怎么样,别着急打发我啊,就让我在东宫呆着,不过多副碗筷,不行我凑份子还不成吗?”
  她眼泪巴巴儿,星河却无可奈何。心说到底还是个孩子啊,一心和女孩儿作伴,没有想过将来的前程。
  她移过去,把她搂进了怀里,“你听我说,姑娘大了都要嫁人的,什么样的男人可以托付,肯定是打小儿一起长大,知根知底的。就像我和太子爷,我十二岁进宫伺候,被他欺负……不是,和他作伴十年,彼此是主仆,又是朋友。要是我想找人嫁了,头一个想到的就是他,毕竟他多好多坏我都知道,总比盲婚哑嫁强,你说是么?”
  茵陈不高兴,低着头,鼓着腮帮子不言语。半晌才蹦出一句话来,“让我去伺候信王,这是太子爷一个人的主意,是吗?”
  星河说不,“也是我的主意。凭借信王和太子的关系,他日必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在他跟前,不比在东宫吃亏,你明白么?”
  如果单是太子的想法,茵陈尚且还迟疑,但既然连星河也这么说,那就没什么可挣扎的了。其实在谁身边都不要紧,爷们儿她看得多了,一点意思都没有,只要还能在大内,能见到星河,她的心愿就满足了。
  “武德殿离东宫不远吧?我可以常来找您么?”
  星河颔首,“当然,从通训门往北就是武德门,近得很。你得闲了,可以常过东宫来坐坐,到时候连大总管都会对你以礼相待的。”
  茵陈听了长长哦一声,“我去了武德殿,就是信王跟前女官,是人家的人了,所以大总管不能对我做脸子。”
  星河说是,一面又矮下了嗓子,“武德殿和立政殿中间只隔一所大吉殿,前朝的消息传得比到东宫更快……你在那里,要处处留心,万一有什么拿不了主意的,只管来同我商量。”
  茵陈说好,扭身搂住了她。小小的人儿,其实什么都知道,“我以后就当姐姐的耳报神,不管前朝有什么动静,我都会来给您报信儿的,您放心。”
 
  茵陈走后,太子爷心满意足,这点满足表现在后顾无忧之后的勤政上。
  休沐还没结束,他就提前开始理政。外地的奏报陈条,每天都有无数,凡与南北战事有关的,挑拣出来逐一归纳好,送至御前请皇父定夺。
  皇帝的精神倒还不错,就是头疼得厉害起来,刀劈斧砍似的。保暖做得好些,症候就轻些,保暖做得不好,那一痛,非吐不能解决。
  他进门的时候,皇父正坐在南炕上批折子,头上戴着抹额,半边脸颊被炭火熏得微微发红。接过了奏报细看,南疆的叛乱逐渐平息了,其中兵马调动的政令都由东宫发出,安排得当,损耗减到了最低。皇帝看后很欢喜,“朕原还有些担心,唯恐你头一回调兵,不知其中利害,现在看来是多虑了。”
  太子道:“一切有赖东宫幕僚,儿子有不审慎之处,他们指点纠正,才令驻军和援军顺利交接。”
  皇帝点头,“为君者,最忌闭目塞耳,一意孤行。前方战事多变,仰听成旨也是不智之举。我朝有将才,放放手,让前方将领随机应变,早些结束战事为好。”
  太子瞧皇帝一手揉额,迟迟道:“儿子也是这样以为。现如今边军已至,如何作战,悉在将领。京中的诏命送达前方,只怕‘诏从远来,事势已异’。儿子已经发了手谕,命上官淳为副帅……皇父,疼得厉害么?”
  皇帝摆了摆手,“疼惯了,过会子就好。朕这身子骨是一日不如一日,昨儿还在想,等朝会上颁令,太子监国,朕肩上担子也好减轻些。”
  太子站起身来,“皇父人在京里,儿子监国不合规矩。”
  皇帝说不,“这家国天下,总有一天要交到你手上。你理政这么久,有没有能力,朕都看在眼里。让你监国,不过是给你机会多多历练。朝中风云变幻,朕只盼你能岿然不动,等将来接掌了这江山,创出一个盛世来,不要辜负皇父对你的期望。”
  天家亲情淡薄,其实有时候是因为好些话不轻易说出口。皇帝对儿子的爱,更多是放在扶植上,至少这些年来从未动摇过初心,也没有想过放弃这个儿子,另立储君。
  太子心里沉甸甸的,向父亲长揖下去,“儿子遵旨。皇父切要保重龙体,儿子理政终究多有不足,还要皇父提点儿子。”
  从寝宫退出来,在廊下立了有阵子。檐外细雨纷飞,过完年后的每一场春雨,都是一个转暖的节点。身后传来脚步声,轻轻叫“二哥”,他回头瞧了眼,“皇父的头风还是不见好,早上用过药了么?”
  信王说辰时才用过,“太医院重又换了方子,再吃两剂看看吧。我先前隐约听见一点儿,皇父要让你监国么?”
  太子监国,又是皇帝在京的情况下,算是不大不小的一件事。他负手远眺,信王向他道贺,他却并不觉得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君王放权,是日暮黄昏的前兆,哪天社稷完全交付给他,那么皇父便不复存在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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