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随意打了马虎眼儿,再说下去,又是太子的丰功伟绩。她细瞧了她两眼,“小嫂原是嫂子家里的?这些粗活儿,不该你料理。”
星海的妾室笑道:“我自小卖到松府,不知自己的爹娘在哪里。后来一直伺候小姐,小姐出阁我也跟着过来了,她怕我将来没依傍,就让我跟了姑爷。主子们待我都极好,但凡我能帮得上忙的,一应还是我来料理。虽说如今在姑爷房里,又有了孩子,我还是拿自己当奴才看,尽心竭力地伺候主子们。”
这样的人,不因位置更换改变初心,真是很难得。星河问:“这程子暇龄公主在府上这么闹,你是什么想头?”
她说:“我没什么想头儿,横竖我们小姐在这儿,我也在这儿。我们小姐要是回松府,我当然也不会留下。”
所以她是瞧着鹤闲才跟星海的,看了那么多妻妾争风吃醋的例子,遇上这样的,便觉得格外稀有温情。
她微微欠了身子,下台阶往门上去了,星河目送了她,又见太子爷踱着方步进来,眼前顿时一黑。这三天的春假,实在放得太长了,今儿才第二天呢,接下去怎么熬,她已经觉得自己没什么活路了。
天儿好像要变,忽晴忽阴的。他走到她面前时,正逢云散的一瞬,万千辉煌照耀着他,人像飞了金似的。他个儿高,背着手弯下一点腰,脸上带着儒雅的微笑,亲亲热热叫了声“星啊”,“你害什么臊。”
星河忍不住扶额,“我没害臊,就是有点儿头疼。”
他恍若未闻,调转视线朝卧房看了一眼,“昨儿晚上地方不对,要是在里间,咱们就成事了。”
她被他说得心慌气短,不住朝他拱手,“我的主子,您这会儿在宿家也算扬眉吐气了。瞧您多骁勇,铺板都叫您折腾断了,您的面子算是赚足了,就饶了臣吧。”
太子面色一沉,“这话我不爱听。”
他到处想辙坑她,还想听好听话,世上哪儿有那样的好事!反正星河心灰意冷,她说:“咱们回宫吧,家里不要我给亲戚朋友拜年,留下也没多大意思。”
太子琢磨了一下,“要不咱们上霍焰府上去?你不是说要去看曹瞻的儿子么,正好今儿有空。”
他分明没存好心,要是见了霍焰胡言乱语,那她扫脸可就扫到国公府了。
星河摆手不迭,“其实年前才送到霍府上的,这里头不过两三天而已,现在去也急了些,等再过程子吧。”
太子很纳罕的样子,“去是你说的,如今不去又是你说的……”
她喏喏点头,“对对,都是我说的,我一会儿一个样,女人心海底针嘛。”
话都叫她一个人说完了,太子觉得就不和她争了吧。反正昨晚上虽没成事,进步还是有的,他喜欢的人已经让他压在身下了,他还壮胆儿凌空一击,等动真格儿的时候,肯定比现在有经验。
他满怀柔情,看了她一眼,她目光呆滞,仿佛昨晚和他一起地动山摇压塌床的人不是她。太子有些憋屈,好在今晚上还有机会,这回是断不能让她有机会睡外面的了,就是连哄带骗,也得把她弄上拔步床去。
他心里打着小算盘,面上不动声色,转头望天,“恐怕要下雨,上回冬至大好晴天,昨儿忍住了没发作,已经是天公作美了。”抬了抬手,“上屋里去吧。”
刚要转身,门上善银进来回话,说暇龄公主进宫奔御前去了。
太子和星河面面相觑,看这阵仗,怕是要和皇上挑明了吧。先头吃了亏,以暇龄的脾气断不能忍的,星河忙拽太子,“回宫瞧瞧去吧,我怕她一哭二闹的,皇上经不住,答应赐婚可就完了。”
这会儿煨鹿筋是吃不成了,他们从宿府辞出来,直奔玄德门。皇上人在立政殿,暇龄先他们一步入了北宫,也没有上凤雏宫见她母亲,一口气过神龙门,闯进了皇帝的寝宫。
信王正陪着皇父下棋,看见哭红了眼的公主进门来,一时有些回不过神,站起身惶惶叫了声“皇姐”。
暇龄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我有话同皇父说,你出去。”
她的刁蛮,在所有公主中是首屈一指的,对人呼来喝去,完全不顾别人的感受。信王无奈向皇父一呵腰,“外头吊子里还煎着药呢,儿子去瞧瞧。”
皇帝颔首,再转头打量这个让他伤透了脑筋的长女,忽然感到深深的无力。
然而就如天下所有父母一样,孩子犯了错,总不忍心认真计较,至多皱眉斥一句,“你的端方呢?急赤白脸的干什么?”然后自己给自己平心绪,叹着气儿指了指边上的杌子,“有话坐下说。”
暇龄却不肯坐,倚着她父亲的腿,哭得梨花带雨,“皇父,我在外头吃了暗亏,请皇父为我做主。”
堂堂的公主,谁敢给她亏吃?皇帝听惯了她的夸大其词,并不太当一回事,“是丁是卯,你一样一样说明白。”
于是她哭得愈发凄切了,“枢密副使宿星海,皇父是知道的。早前我和他打过一回交道,我瞧他人不错的,后来来往就多了。谁知道他家里有妻有子,我上门去找他,他给我摆官架子,把我轰出来了。”
皇帝听得一头雾水,“谁?宿星海?宿寓今的儿子?”
暇龄说是,“也是二哥跟前那个宝贝疙瘩的哥哥。”
又是为情,这个暇龄,仿佛一辈子离不开个情字,简直叫人怀疑她是不是猪八戒托生的。皇帝头痛欲裂,还得耐着性子开解她,“既然人家有老婆孩子,你别去凑那个热闹不就成了。你是堂堂的帝国公主,反去巴结人家,岂不自贬身价?自己想不明白,上朕这儿来告状也没用,叫朕怎么办,勒令宿星海休妻再娶么?”
暇龄胡搅蛮缠,把身子扭成了麻花,“我就是喜欢他!皇父,您瞧我不可怜吗,寡妇失业的……”
她不提这茬倒好了,一提皇帝顿时火冒三丈,“你还有脸说?你那驸马才死了多长时候,你就弄出满城风雨!养不教父之过,朕陪着你一块儿受万民耻笑,一次就完了。现如今倒好,你又瞧上了有妇之夫,暇龄,你到底要闹到多早晚才消停!”
皇帝的脾气在对待这位皇长女时一向是极好的,所以暇龄从未受过这样严厉的训斥。但父亲的怒火,丝毫压不住她对爱情的渴求,她信口开河起来,“我和他已经有了那层关系,他把帝王家的体面踩在脚底下,皇父也坐视不理吗?”
外头听墙根儿的信王不由咋舌,这个杀手锏一出,可比太子爷宿府压塌床的新闻还要叫人震撼。皇父终究是会顾念女儿的,难道干看着闺女叫人白占便宜吗?
然而幺蛾子出得太多了,宠爱也有用完的时候。皇帝的声音透着冷漠,一字一句道:“你自己种下的果,是苦是甜你自己品尝。你母亲为什么会是今天这样境遇,你想过没有?我本以为你会收敛,会反省,谁知你变本加厉地败坏名声……”皇帝说到最后,连声气儿都颤了,指着门厉声呵斥,“朕不想再看见你了,你给朕滚,即刻就滚!”
信王见势不妙忙进寝宫,迎面和暇龄撞了个正着。暇龄正是气急败坏的时候,叫人挡了去路,管他是谁,狠狠把人掀到一旁,“起开!”
信王被推了个趔趄,站稳后扭头看,她大哭着跑向了宫门。
万千宠爱在一身的公主,还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吧!这娇主儿闹起脾气来,谁知道会干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儿。信王牵唇一笑,把视线调转到了药吊子上——皇父近来头风又犯了,总在吃药。平常煎药的火候由太医局的医士看管,逢着他们兄弟侍疾,便不假他人之手……
药吊子架在炭炉上,汤药还在咕咚咕咚翻滚,整个宫室弥漫着一股苦而甜的芬芳。记忆是有味道的,叫他想起九年前的深秋,母后弥留之际,一样的立政殿,一样的冷清和寒凉。
第51章 凉飔乍起
入夜时分下起了雨,雨势挺大,南边槛窗开着,略关得晚了些儿,炕沿上拿手一捋,湿津津一片。
茵陈蹬了鞋上炕,探手把支窗的撑杆儿拿下来,刚要阖上窗户,看见有人撑着伞从院门上进来。还在琢磨那是谁呢,伞沿往上略抬了抬,檐下风灯的光照亮那张脸,精巧秀致,竟然是星河。
茵陈原本还和身边嬷嬷闹,说太冷清,想见爹爹和娘。嬷嬷想尽了办法同她解释,说进了宫的人,是不能惦念家里的,因为惦念也回不去,反倒叫家里忧心。可是好话说了一车,她半句都听不进去,毕竟她的浑身不舒坦不是为别的,是苦于星河不在。嬷嬷哪里知道呢,不过骂她死心眼子,不听劝,最后也不愿意和她啰嗦了。茵陈怏怏不乐,觉得自己被全世界抛弃的时候,星河忽然出现,无异于黑暗之中骤见光明。她兴奋得跳起来,不管外面在不在下雨,一头扎进了夜色里。
星河看见她迎出来,忙上前拿伞罩住了她。嘴里抱怨着:“没瞧见下雨么,不怕淋湿了衣裳?你啊,怎么还像个孩子!”
虽然有怨怪的味道,但更多还是疼惜,茵陈听得出来。她抱住了她的胳膊,娇憨道:“不是见您回来了吗,赶着来接您,哪儿还顾得上。”一面把她往他坦里引,一面笑,“我本以为您今晚还住家里呢,没想到这就回来了。我今儿一天没上前头宫里去,太子爷不在,大伙儿都无所事事的,我就剩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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