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灼双手托腮,定定盯视铜质连枝灯上跳动的烛火,道:“惟明今日在邸舍与人耍钱倒有些收获,听唐爱爱所在行院之人言,她虽然心高气傲、目空一切,却未见开罪过甚么人,更别提痛下毒手这等凶残事了。平日里教坊女伎争风吃醋、口角几句这些小事还是有的……”
“唐爱爱入行院之前呢?”玉霑随口问道,杜灼闻言猛然警醒,认真道:“这个……惟明亦有打探,只是行院上下竟无一人知晓。”
“难道……唐爱爱不为人知的过去可能是关键?”如灼垂首自语,隐约觉察自己思考的方向在何处出现偏差。
玉霑见表妹陷入沉思,也不多言,只是感叹一句:“倘若还与前事相关联,这个无头案件更是麻烦了。”
“只有两月一.时间……”杜灼端起茶盏,眼睛望着盏内被烛火照耀的光斑,脑海中一晃而过今日堂上官员、衙役们的嘴脸。
“除却给田假十五日与夏至三日二.假期,胡元翊只有不到一个半月的时间。”玉霑叹了口气,接着说,“姑父被人要求规避,恐难出面接手卷宗,若县令不能破案——”
如灼与玉霑互望一眼,表情怪异地皱起眉,异口同声说道:“则转至……大都督处。”
夜间万籁俱静,唯有虫鸣不曾停歇。胡元翊行至格门旁,凝望庭院内月华满身的夫人低眉垂首的模样,心里忽然涌现一股淡淡的温情,虽然娶妻一事皆由父母做主,虽然与妻子之间只有相敬如宾,但这并不妨碍他对夫人产生亲人般的感情。
“翊,今日终于开好后院这块地了。”胡夫人憨直一笑,抬手拭去淌下的汗水,因未留意双手沾有泥污,热汗一染,在面颊上留下类似斜红飞染的土黄色。
胡元翊笑了笑,走到夫人身旁,伸手轻轻为她拭去不意间沾上的污迹。“县令夫人,哪里用忙碌这些。”元翊叹息一声,道,“若是用度不够……”
“不是,不是……”胡夫人不安地摆摆手,急切解释道,“我只是……只是想做些甚么,就像家里未享荣华富贵之前那样,我的意思是……我不是抱怨良娣得到皇太子殿下宠爱,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元翊淡淡微笑打消夫人的局促,想着不能回去的往昔,隐隐失落的情感,他与夫人无异。勉强抑制住心里浮动的情绪,他说道:“白日里空闲,可以办个茶宴,邀请属下夫人参加。”
“我摆弄后院菜地,不会空闲的。”元翊听着妻子的话,隐去脸上笑容,吓得对方慌忙改口,“对不住,对不住,我会办个茶宴,然后邀请官员夫人……”
元翊看着夫人过分谨慎小心,知晓底下属员妻室欺她出身微寒,冷嘲热讽虽不会有,白眼想是受了不少,思及此,他放缓了声音说道:“抱歉的人是我,不该是你。”
“不,错误的是我,如果我是知书达理的贵族小姐就不会让翊为难了……”胡夫人低头自责,转念想到夫君操劳县务一日,实在不该拿这些琐碎打扰丈夫,她忙扬起笑,问道,“我听下人们谈论,前日发生的命案……”
“昨日瑞午拘了刺史府上婢女,下面官员极力反对,闹到今日才作让步,同意我坚持刺史不过问此案惟请参军主持复验一事,现如今检验也验不出甚么眉目……”元翊重重叹了一口气,仰头望向光照暗夜的明月。
胡夫人不知应该怎样帮助夫君解决烦扰,抬眼看见院内结挂的杨梅,她伸手摘了一颗呈现玄红色的熟透梅子送入胡元翊口中,嘴上轻笑着说:“正当节令,还记得以前山上采的?倒比这院里精心种植的更甜美。”
元翊点头赞同,缓缓品尝杨梅沁出的甘甜汁水,听到妻子又说:“听主簿讲,破案有两个月时限,相公也不着急一时,慢慢查访,早晚会有眉目的。”
“你不知道!”元翊忽然急躁起来,来回踱了两步,“若不能破案,卷宗越过州牧直接呈到大都督处……”
“大都督争么了?”胡夫人仰望丈夫,心里奇怪他脸上怎会出现类似害怕,亦或者厌恶?也许称之为进退不得的悬空感觉更为妥当?
“那个大都督……”元翊烦躁地摇摇头,自言自语道,“真希望一辈子都不要见他!”
胡夫人面露不解皱眉思考半天,无奈实在想象不出叫人惊怕的大都督行事、作派,只得无奈放弃。重拾起开辟菜田的成就感,她望着院内荡漾泥土芬芳的田地自顾笑了起来。
注:
一.“……情重命案,限四个月审结,其中,州县两个月解府、州,……”(《清代衙门图说》第108页。)(因手中清代资料比较详实,故此处采用清破案期限,特注。)
二.“外官有假宁之节……八月十五、夏至及腊各三,……五月给田假……各十五日……”(唐·李林甫《唐会典》卷二·尚书吏部)
然,虽有节假,但诸如夏至一类假期,官府仍需办公,唯有元旦、中元、上元等大节才休务不办公,特注。
其二十四 冥迹
圆月接掌东君管辖,高悬于空淡淡晕出一圈光晕。街鼓一.咚咚声缓缓回荡在暮色里,悠扬飘荡直达远方,伴着回坊人们脸上的恬淡神色,宣告一日繁华结束的县镇重新归于夜间应有的寂静。
鼓楼下站立的兵丁身上的麻制衣裳被汗水浸湿,由于燥热难耐的缘故,兵士们松垮垮挂着厚重铠甲,一脸不耐烦地催促着坊中居民按时返回。
“时辰到了没有?”兵丁头目信步走过来问道,随手将一包酥蜜饼丢到属下手里。
晒得黝黑的兵士接过酥饼,乐呵呵地咬了一口,答道:“还差一刻便可关里门了。”
“如此便好。”头目抬眼望了望暮色中渐次步入黑暗的市镇,耳中听着属下的闲话从对酥饼的称赞,直说到他女人的贤惠,收回视线笑了笑,他说道,“锁闭里门后到我宿处拿壶菖蒲酒,端阳过后一直剩在那里,倒是可惜。”
“多谢军头!”守门的兵士正愁炎热夏夜无从消磨,此刻得到好处,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极力保证了不会喝酒误事才赔着笑送走头目。
黝黑兵士眼见关闭时间一到,向着虚空扬声喝唱:“时辰已到——闭里门——时辰已到——闭里门啰——”
待雄浑的喝唱与八百击鼓声的最后余韵一道融入苍茫夜色里,兵士轻轻呼出一口气,暗自庆幸终于完结每日例行的工作。
然而,一心念想美酒的众兵士却未留意从小巷里飞窜出的黑影。
隐匿黑处的身影微微弯下腰,眼睛精光闪闪地左右打量着行色匆匆赶回家的路人,脸上出现不属于安逸生活百姓所有的狡猾神色。这人,便是被称为“油老鼠”的尤三,平日无所事事浪荡街头,暗地里专做些偷鸡摸狗、赌博打闹的勾当。今日因他赌得投入,不但输光身上所有家当,更误了闭坊时辰。
“切!”尤三一脸不爽地朝地上唾了一口唾沫,念想干脆趁着夜晚光景,溜到哪家摸些钱财贴补贴补今日损失。主意打定,他亦不作耽搁,贴着不见半个人影的墙埂缓慢前行。
尤三双手环胸,鬼鬼祟祟不停四望观察周遭情况,一面又竖起耳朵仔细倾听墙后人家动静。走了几户,皆因室内有人声响动而作罢,心里暗暗焦急,他窜到一食肆前,贴在门上听了片刻。
“嘿嘿。”尤三轻笑两声,庆幸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给他寻到屋主已然入睡的下手对象。
他拿出随身携带的盗窃工具摆弄半天,正想就着月光挑出合适的器具,忽然间轻云蔽月,一个不意失手将盗具跌落地面。
“开门大吉,大门大吉……”尤三心里懊恼,嘴上不断轻喃说着吉语,以期消除突然出现的倒霉。
没有月光照耀的街角僻静处,四下一片漆黑不能视物,尤三蹲在地上一阵乱摸,东西没找到,夜间虫子倒是冲着他毫不留情的一顿猛咬,心里恼火得就要开口诅咒。突然一股寒意袭来,晚风卷起地面尘土迷离人眼,尤三愣了愣,暗惊瞬间降临的诡异气氛,他摸黑寻找盗具的手僵在原处,久久不能动弹。
“老子今日手气不好等着钱用,管你是神是鬼,老子遇神杀神,见鬼劈鬼!”尤三深吸一口气,骂骂咧咧嘟囔数句壮了胆。
下刻云层缓移,明月光辉重新普照天地,尤三看清遗失的盗具,一把伸手抓了过来。“开工。”满脸得意拿好盗具,欲要直起身奔向被他相中的人家,眼前倏忽暗了暗,尤三惊讶地抬起眼,顺着面前出现的阴影朝上望去。聒噪虫鸣不绝于耳,听起来遥远而虚幻。
尤三张大嘴,直觉得浑身寒冷,如坠冰窖。他圆睁了眼一屁股跌坐在地,嘴唇一开一合却吐不出半个字。
“‘油老鼠’?”打更的来福经过面前,好笑看了眼兀自坐在地上愣愣瞪着前方的尤三,讽道,“争么半夜三更地坐在地上?是要聚众赌钱,还是等着入屋偷盗?”
许久等不到对方回答,来福一阵疑惑,上前拍了拍尤三的肩膀,听到他发狂似的突然大声喊叫起来,一路跌跌撞撞朝鼓楼方向跑去。
“这是……争么了?”来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望着尤三逃离的方向和一路延绵的惨叫声,更夫困惑地挠挠头,依旧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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