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雒阳城里的人只买酒不酿酒不说,还尽喝这三五年的醇酿。
“别老是叫我郡主郡主的。叫我归荑就好。”她笑然,邓绥摇摇头,说,“不合规矩,不过,闺名不敢唤,便称一声窦小姐吧。”
“那,不知邓小姐要同我说的是什么话?”归荑也不敢怠慢,规规矩矩地问道。
“有关于君骘的。”邓绥蓦然站起,举起酒杯道,“我知道那一日,是你救了他,他性子高远桀骜,只怕是一声谢谢说不出口。那么我便代替他,谢谢你了。”
一杯酒一饮而尽。归荑便也跟着喝完手里的一小杯,却呛得咳嗽了好几声,眼泪都要出来了。
“你同他这样交好?不瞒你说,我可是后悔极了当日救他。在我看来他这人尽是小人行径,且又自私贪生,只会欺骗我,利用我……”归荑想到了她为情所伤的五叔叔,不免对他更多了几分憎意。
“那么窦小姐可曾想过,若他当真如此自私贪生,又如何会插手梁家的事情?”邓绥起身,掩上窗,回眸望着她。
归荑愣了一下。
对啊。如果他早就知道此事的严重,应该要远远地避开这件事情才对。
邓绥看了看她的神色,继续说道,“且窦小姐可知,他如今是在被追杀的。这原因不便多说,但一个自身且难保的人,还愿意插手管这皇亲国戚里的天大的事,其中的几分意味,窦小姐尽可以揣摩揣摩,他果真是无情无义,贪生怕死之辈吗?”
“即便,即便是如此,他却是骗着我以自己的性命去救那反贼……”归荑红着眼,想到了她不顾安危要去救的那个女人,反过来竟是打算勒死自己,便觉得后怕至极,说道,“他定然是同那反贼一窝的,一道来算计我!”
“我知道窦小姐说的,是你顶罪入狱一事。我也知道,窦小姐为此受了伤,有些怨气。可是,那个不择手段将你骗入暴室狱的罪魁祸首,在你入狱之前,便已经进了地方。”邓绥伸出手,握着她冰冷的手指。
“他……他也进了暴室狱,为什么……”归荑错愕地问道。
“那一日,若是窦五侯爷没有赶回来审讯,只怕,你也不会受那样重的伤。因为他就住在你旁边的牢房里,看顾着你。”邓绥看着她愈发错愕的眼眸,见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想必她也是有些感触了。
握着她的手收紧,归荑愣愣地说:“这些事情,他没有告诉过我……”
“兴许还有更多我不曾知道的,他也未说过。”邓绥收回手,又喝下一小杯酒,才说道,“窦小姐曾救过他,我想问一句,那一日,你为何要救他?”
那一日,为何要救他?
归荑微微眯起眼,回忆起南筝姐姐成亲那一日。那个满身戾气血腥的人。
是啊,怎么就救了他呢。
因为他那一句娘亲,还是那一声声威胁里透着的色厉内荏,还是他晕厥前冰冷而深沉的眼神。
“只怕窦小姐自己也想不透。”邓绥叹口气,说道,“告诉你,五年前,我也救过他一次。”
归荑愣住了。
“那个时候,我的心情只怕是比你当日更为复杂,明明知道这个不能救,明明知道自己在做多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但是,我救了他。”邓绥皱着眉头,似是在回忆当时的场景,然后又将目光转向归荑,那眼神如炬,“归荑,你或许会觉得他行事狠辣果决,可这是他的生存之道。归荑,他若不是这样一个人,决计活不到现在。”
这一句话说得诚恳,归荑可以意会到,那是多么心酸的事情。
“他……他过去到底经历了什么?”归荑不由得问道,说,“我只听过他重伤之下呢喃的一声娘亲,他娘亲现下在哪里?为什么我从未见过他的家人?”
“这个,你自己去问他吧。”邓绥叹了口气,说道,“那一日一曲,你我可谓知音,因此我也知道窦小姐本性纯良,故此番无礼地托付窦小姐一件事情。”
她起身,行了一礼。
“你说。”归荑赶紧扶起她来。
“请你,相信你第一次见到他时,救下他的直觉。在日后,用你郡主的身份,护住他。”邓绥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道,“眼下我不能给窦小姐带来什么,但日后,但凡汝之所求,我必定尽力相助。只怕此番梁家的事情他不会轻易罢手,还会继续独自追查下去,最终给自己引来祸端重重……”
“若只是这样的话,你也可以保护他……”归荑疑惑地说,然而话没说完,却被她打断。
“我不行。”她侧过身去。
“为什么?”归荑绕道她面前,却发现她面色凝重,似乎有些话说不出口。
“因为。”最终,她还是叹口气,目光沉静而忧伤,对归荑说,“追杀他的,正是我们邓家。”
-
-
地牢里。
两个狱卒应声倒下,巡守的人每半刻钟便会来巡查一次。也就意味着,他只剩下半刻钟不到的时间。
蒙着黑面的人身形颀长削瘦,却又带着几分少年稚气,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
风若缓缓抬起头,眼神却恍惚得没法看清眼前的身影。
未避免引人来,他步履轻盈,也不敢凿锁入内,只得隔着木栅栏,轻轻唤了一声:“金姑姑。”
金……姑姑。
是啊,她曾是,梁贵人的掌事,金夫念。这个称呼,多久没有听到过了。
她轻笑,不语。神智还有些恍惚。
“我什么,都不知道。小公子和两位小姐,当年就已经死了,没有余孽,没有计划,什么都没有,只有我……”风若气若游丝地喃喃道。
想必是审问得有些神志不清了。
“看来真是岁月蹉跎,如今我即便唤你一声姑姑,你也认不出我是谁了。”少年叹息了一句,“金华殿外的扶桑花开时,金姑姑可还会抱着我,采撷下几朵别在耳畔?”
风若眼神缓缓地聚焦。愣了良久,看着眼前的人。
“扶桑花……”她喃喃,蓦然轻笑道,“哪里还有什么扶桑花,贵人自尽那一日,都给烧尽了……”
默了一下,猛然抬起头,若有所觉地看向对面那个少年,猛然说道:“你……你是……”
“金姑姑。你终于记起我了。”少年扶着栏杆,听着似乎有脚步声渐近,猛然问道,“告诉我,朝月璧里究竟有什么秘密,为什么你们费尽心力地要得到朝月璧?”
“她……她……”风若哑着嗓子,半晌说不出两话来。
“她安然无恙。”少年缓缓然。
“朝月璧……凤怜花影图……”风若气弱地呼吸着,猛然说,“你……你娘亲……在哪里,小公子……还有,风怜花……”
少年沉默了一瞬。
良久,脚步声似乎已经到了门外。
门瞬间被推开。
“都死了。”
淡淡一句话,似乎消散在阴暗潮湿的空气里,再一看,眼前半□□影都没有。
风若却因最后似真似幻的三个字,猛然间,喉头一甜,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有刺客,有刺客!!”
外头慌乱一片,但风若脑海里空空的,原本已经疼到麻木的身体,却像是寸寸撕裂一般,颤抖着,无法止息。
那个孩子说。
都,死了。
☆、第四十八章。梁小公子
雒阳城外二十里。
窦南筝的马一骑绝尘,势如疾风。那是纯种的汗血烈马,身体的毛色是纯正的白色,一丝杂毛也不见,而蹄子以上几寸是油亮的棕褐色,马额上是镶着红宝石的额带,与它的主人一样,一通贵气而利落的气派。
“九风,再快些。”窦南筝抬眼看了一眼天色近乎日暮,商量一般说,“日落前,咱们回府好吗。”
马儿长嘶一声,脚步迈得更开。
窦南筝嘴角轻扬。
陡然,什么东西破空而来。
她微侧头,一支箭险险擦过她的耳畔。钉入了身后的木杆中。
她顺着箭来的方向凌厉扫视,策马之势却依旧不停。
嗖嗖嗖。
她一手撑上马背借力,整个身体悬空而起,三支箭分别擦过她的腰间,臂旁,以及两腿空隙,呼啸而过。
然而同时,身后紧跟的两个兵将却一箭穿胸,应声倒下。
尔后又稳稳落回马背,猛然看到前面一根诺大的拦路木,刚刚想要勒缰绳,九风却低嘶鸣两声,反而跑得更快了。
九风一跃而起,南筝低头一看,方才地上布置了一根拦路木几条毒蛇。倘若没看清蛇影而于木前停下,必然会被蛇攻击。
“好孩子,九风。”南筝摸了摸它的额头,勒住了缰绳,九风停下,原地打了个转,南筝也顺势巡视了一下周围,扬声道:“畏畏缩缩,小人行径。”
不远处的灌木丛里传来定点声响,南筝行云流水地触弦搭箭飞射而去,顿时传来人的闷哼声。
约莫十来个人,从四周的灌木丛里站了出来,手持刀剑,面披黑布。
是强盗?
不,虽说此番窦南筝是携两侍从提前回京,但单从衣物便可看出是兵家。雒阳城外的强盗如何胆大也不会敢打兵家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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