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瑰扬扬手,将人支出去。
又将目光转向一旁的朝月璧,目光里尽是深意。
伸出手,触摸上镂空雕古木盒上精妙牢固的玄铁锁。
难道说。
——但那不是我的秘密,是你的秘密。你整个窦家的秘密。
窦瑰背脊缓缓僵硬起来,努力将自己的视线从朝月璧上挪开,看向一旁的烛火。
烛光扑朔闪动。
——是足以让你们从云端跌落,万劫不复的秘密。是哪怕在公堂上讲出,言官一个字也不敢记下的,说的人,听的人,没有一个人能够活得下来的,那样的秘密。
手紧紧攥起。他又陡然将目光转回,一瞬不瞬地盯着朝月璧。
“究竟,是什么样的秘密。让我变得那样可悲的,是什么样的秘密。”他的手,摸上腰间的长剑。
霎那间,抽出朝着朝月璧一挥。
锁利落地掉落在地面。
擅开国玉,这是可以诛灭九族的死罪。
但此刻,他脑中却全然不想这回事。只是伤口猛然疼起来,他捂着自己胸口上已经愈合大半的伤口。细细地承受着这份痛楚。
然后,缓缓打开盒子。
-
苍茫天际,尽是一片漆黑。
四蹄炽褐,通身雪白的马儿在河边静静地舔着水喝。篝火爆出些许声响,君骘站在岸边,拿着短匕削着木棍,削好了,转眸看着河里。
归荑看着君骘全神贯注的模样,问“你在做什么?”
“弄些吃的。”君骘压低了声音,作出要她噤声的手势。
“鱼都在较深的水域,你这样站在岸上怎么刺得到?况且这样黑,你……”归荑等大了眼睛,颇为怀疑地说到。
“其实,我对你姐姐的爱马倒是颇有胃口。”他挑眉打断。
归荑后退了两步,看了看九风,又看了看他,扯着嘴角,说:“你刺,你刺……一定抓得到的。”
他却手腕使暗劲,猛然远远掷出,几不可闻的木棍入水声,倒是利落。
归荑瞧着一去不复返的木棍,也是叹口气,摸了摸饿扁的肚子,坐回篝火旁烤火,帮姐姐拢了拢自己原本披着的披风。没了披风,烤着火,觉得身前是暖了,可身后却还是凉意凛然。
却不想听到身后一阵出水声,她猛然过头,看到君骘手中似是扯着什么,地上溅了好些水,方才的木棍插着一条约莫四五寸大的鱼,此刻正落在他脚边。
他弯腰,拿着木棍直接就插在篝火附近,又开始削一根新的木棍。
原来他早在木棍上系上了细布绳,此番丢出去,刺着鱼,再连带着鱼拽回岸上。
“第一次遇见你,你重伤的时候,我听你叫过你娘亲。”归荑忽然轻轻地说到,一旁的君骘起身的动作一将,尔后又若无其事地走开。
“宁德郡主找我,她要我相信第一次救下你的直觉。”归荑拿着柴火,拨弄了一下篝火,接着说:“你可以告诉我一些,关于你娘亲的事情吗?”
君骘站在河边默默地削着木棍,一言不发,恍若没有听到她说的话。
“我娘亲去世得早,虽然她已经不在我身边,但是我现在每次想起她,都会觉得很温暖。我想,那个时候我没有感受得仔细的那份直觉,应该是——一个人不管看起来多么凶恶可怕,但对于他来说,总还是会有一想起来就觉得温暖的东西,这就是人性最初的……”
“住口。”君骘削木棍的动作停下,声音意外的阴郁。
“我想,如果有一些事情你愿意说出口……我是说,我愿意听你说,你可以和我讲你的娘亲,或者是任何你觉得温暖感动的事情,这样的话……”
咻——
窦归荑的话戛然而止。
她呆呆地回过头,看着刚刚擦着自己耳畔掠过的那一根尖锐的木棍,余光瞥到了正被火烤着的那条被木棍穿透的鱼,心里一颤。
君骘站立着,逆着月色,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目光如三尺寒冰:“我说过,住口。”
归荑垂下头,手指缓缓收起。
“我很害怕。”她抿着嘴,说:“不是害怕现在色厉内荏的你,而是刚刚,害怕可能会背叛我和姐姐的你。”
“真是蠢丫头。”君骘走到她面前,冷然一笑:“那么多人看着你拉我上马寻她,若你们两个中任何一人回不去,那么我也不用回去了。况且那少年性情温软,只消吓他一吓,便都能全身而退了。对了,副将醒来,请一定要告知她,是我君骘救了她……”
“这些阴暗心思,你怎的不埋在心底,非要说与我听呢?”归荑目光如炬。
君骘眼眸里暗光流转,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脸。
夜风凄凄,她扶着手臂摩擦着取暖,回过头一边帮南筝理了理披风,一边说:“你应该骗我,表现出你是个极好的人,这样,才能更好的利用我。”
“谁提点了你这些事?”君骘默了一下,问道。
“谁呢。”归荑回过头,看着他,神情竟然多了几分忧伤,说:“在我看来,青姐姐是极好的人,和五叔叔琴瑟和鸣,鹤鸾相随,是之命理良人。可是,我错了。青姐姐,她给我和五叔叔看到的只不过是一个虚影,那不是真的她。”
“归根结底五叔叔的一颗真心,竟是给了一个为利益而筹谋出的虚影。”归荑抬起头,轻轻说到,“那时候,我就想到了你。”
“你骗了我那样多事情,可是,你不曾骗我说,你是个好人。”归荑说这些话的时候,君骘自始至终都站在河岸上,也不知,是听清了还是没听清,一言不发的。
归荑眼眶红红的。
君骘微微蹙眉,走近两步,揉了揉她的头发。
“不是早说过吗,要你离开雒阳。”良久,他叹了口气,解开自己的外衫,披在她身上。
“我不想离开。”归荑蓦然间想到了表皇兄,坚定地摇摇头。
“温暖,呵,温暖呵。”君骘拿起插在篝火旁的鱼,翻了一面,蓦然说到:“这篝火,远远看着真是暖啊,可是。”
他抓着归荑的手,靠近火堆,归荑觉得一阵烫痛,挣扎着抽回手。疑惑而嗔怪地盯着他。
“疼吧。实际上,是那么疼的。”君骘轻笑一声。
“你和狼相互撕咬过吗?”君骘望着归荑,伸出两根手指比划着,“它们的獠牙大约是那么长。”
“在我很小的时候,某一天不知道为什么,我就变成一个人,在荒无人烟的地方。没有吃的,没有衣物,也找不到走出那片森林的路。你吃过有毒的花果然后晕死过去吗?你试过一个人在空荡的山谷里独眠吗?我想过干脆死了算了,但在那样的地方,即便是死了,也不会有人知道,只会有豺狼将我叼走,我最终会尸骨无存。于是我就顺着水流走,日日夜夜地走,我觉得,只要我能活着,这么走下去,一定能回家。我很想念我的亲人们,在那做梦一样的境遇里,我爹,我的妹妹,我的祖父祖母,是我坚持再痛苦,也要活下去的原因。我的痛苦,我的委屈,我等待着回家以后,和他们一一述说……”
这是归荑第一次听他说起过去的事情,竟然是这样风淡云清的口气。
“活下去,就算是死,也要活下去。”君骘回过头,目光深邃,他扬起嘴角:“那个时候,我就这样近乎荒诞的心理。”
“然后呢?”归荑着急地想要知道故事的结果。
但那对于他来说,只是刚开始。
“在冬季刚刚来临地十分,我很幸运地走到一个村子附近,在冻死之前遇到一个上山的樵夫,我帮他们砍柴务农,第二年,在我重金酬谢的承诺下,他们带着我,回到了雒阳。”
他的语气,似乎这就是故事的终结。
归荑疑惑地皱眉,说:“然后呢然后呢,你的爹爹,你的祖父,你的妹妹,他们如何安慰你,他们如今又在哪里……”
“故事就讲到这里,这应该是你最喜欢的结局了。”君骘缄口不谈。归荑愈发狐疑,追问道:“后面还有什么事情,对不对,既然说了就要说完呀,说书先生都是讲故事讲得透透彻彻外加评说津道的!”
他瞥了她一眼,嘴角勾起那种熟悉的懒懒的笑意:“你确定你要听?”
归荑认真的点头。
他谈了口气,说:“樵夫一家六口全都死了,旧屋子也被烧了。我没能见到我的家人,反而被恶人抓住,关入了地牢中。”
归荑的瞳孔缓缓睁大。
“应该,死在山里成为鬣狗豺狼们的口食。”他抬起头,看着天空,语气里,多了几分冰冷,“在地牢里的日子里,我就这么想的。”
“如果没有她,我可能一辈子都逃不出那个地牢,一辈子,都那样生不如死地耗着。”他的目光渐渐森寒,然后又转瞬间,表情变得平和,仿佛什么都没说过,看向怔忪的归荑,说:“怎么样,还是先前那个结局好一些吧。”
鱼似乎烤好了,他伸出手去拿木棍,却被她陡然伸出手抓住袖子。
许久,她低着头,火光被风吹得晃动,他看不清她的神情,她说:“你刚说的,是骗人的吧。”
“嗯?哦,对,骗人的。”他爽快地回答道,“你觉得是骗人的,那就是骗人的好了。反正你的想法,我一点也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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