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礴无有态度,听他们把话说尽,才道了句:“这些都是朕的家事,诸位爱卿费心了。”
这是把劝谏全部打回去的说辞,那些朝臣们自然不答应,只道皇家之事皆为国事,而后又开始桩桩件件细数菀美人的不是。说她是个祸国殃民的狐媚之人,迷惑皇上荒废朝政,祸乱后宫等等。话后来便说得越发严重,大有逼着许礴赐死菀美人的架势。正所谓,人多力量大,那架势确也足够吓人。
可许礴不当回事,只拿了几本奏折竖在手里,硬了声音问朝臣,“政事,谈也不谈?!”
朝臣的话,“皇上心性不收,如何处理国事?”
如此,就算对立了起来。许礴甩下手里的奏折,起身拂袖而去。这帮大臣,打小喝得墨水多了,一脑门子圣人的道理,实事上分得清轻重的并没有几个。或许也有不少些,不过都要在这样的环境下活下来,只得失了那个性。
早朝上到一半许礴就撤回了垂拱殿,那些朝臣却并未散去。魏阁老领头,又要私下求见皇上,许礴全部拒之门外,道一句:“醒了脑子再来跟朕说话!”
这就叫大臣们越发急躁了,明明是他犯的糊涂,叫个女人迷了脑子,怎么反咬一口说他们进谏的人没醒脑子?这也就麻烦了,说明他们进谏难度实在是大,皇上叫那女人迷得厉害,一根筋,全然不听他们说的。便是旧时祖训,还有那些礼记里的道理,他都不管了。
大臣们正着急着,交头接耳低声嘀咕,便听得皇太后来了垂拱殿。众臣前去行礼,又叨叨与皇太后说:“皇上如此,朝纲必乱,百姓受苦啊!”
皇太后也着急,并攒了一肚子的气。她原本真当皇上对那菀美人失了宠爱,才发落去了外头。哪知到头来,全部是偏她的。菀美人把孩子生了,孩子不准抱进宫里来,不论是她还是皇后,尽数不得入誉王府半步,真是一点法子也没有。最荒唐的,皇上竟然因为那菀美人生孩子,足有五日没上早朝。
她尽力摆出平和的样子,应下朝臣的话,去垂拱殿找许礴理论。言辞话语里,自然都是苦心劝导。怎奈皇上还是不买账,油盐不进,气得她直想跺脚,炸了声音说许礴:“皇上,你这是为了那个女人,要与哀家为敌,与所有朝臣为敌,也与天下百姓为敌!”
许礴听罢仍没有醒悟的样子,看也不看她一眼,只道:“朝政如何百姓如何,儿子心里明白,母后不必多生思虑,对您身子不好。”
皇太后气得几乎要脑门炸裂,几股气直往脑门心蹿,让她双眼一阵阵发黑。她几乎可以确定,皇上这是疯了,朝廷必是要出祸端的。她晃着身子起身,拿他没有办法,再多说什么都是无用的。她一步一踉跄地出垂拱殿,见着朝臣就摆手。朝臣再是想问什么的,也都明白了,不必多问。
朝臣在大庆殿又守了一日,私下不得见皇上,但里头的折子还是通过祁安的手一个个递出来。那些折子都是皇上细心瞧过并加了红批的,有的还详细写了对策,叫那些朝臣更是一脑门子糊涂账。有些紧急的事情不得拖,也只得立马着手办去。
这样到了第二日清晨,皇上准时到大庆殿,早朝照旧举行。朝臣们以为皇上一夜间想通了些,自然又开始劝谏。哪知皇上仍是不买账,只要谈到菀美人的话题尽数不听,只拿了奏折问他们,“这事办也不办?!”态度之强硬,没有半分商量余地。
这一日的早朝上得自然还是不顺利,许礴在最后也留下句话来,说:“朕的家事,你们莫要掺和。多有心力用不完的,放在前朝之事上,多为百姓谋谋福祉。耽搁了正事,朕拿你们是问。”
这话说下来,把那些朝臣原本赖着祖训和圣人道理而有的正义感打消了一小半。他们忽而也微微恍惚起来,不知谁是对的。皇上坐在龙椅上说那话的样子,确实有些叫他们不得不臣服。可是,他们打小就被教授的道理,整个王朝都要遵守的东西,也不该是错的。
魏阁老眼见着皇上在一点点磨掉朝臣们的脾气,自然觉得不成。这事儿要是都认下了,那后宫以后谁是正主可就真说不准了。他闺女魏宝珍生不下来皇子来,又不能把菀美人的孩子揽过去,前程可谓堪忧。若一直端庄稳重也就罢了,只怕稍有行差不错,就是要位置不保的。
他想了几日,决定要使最强硬的法子,逼皇上做下除去菀美人的决定。作为朝臣,能有什么强硬的法子,也不能按着皇上去下道夺命圣旨。说起来也是化被动为主动,以一种姿态去逼迫皇上。他结集朝中重臣约有十来人,在朝堂之上一起辞官,道:“皇上若一意孤行,臣等只好隐退山林,也不望眼睁睁看着皇上错下去。”
是人都瞧得出来,两个大学士、还有翰林院的人、六部的高官,不会真的是要辞官,都是在逼迫皇上。朝堂之上一气少了这么些个重臣,谁还能玩稳下心性来?朝堂不稳,皇上不怕自己的位子坐不住么?人都想着,皇上这回必然是要妥协的,他不可能为一个女人,与朝臣作对至此。
然没想到的是,皇上想也未想,直接在朝堂上应了这一众官员的辞官请求,只道:“诸位爱卿做了一辈子的官,也累了,回去好生修养修养。”说罢了,不看那些朝臣的脸色有多难看,直接又看向其他立着的大臣道:“还有谁要辞官,一并来说,今儿朕全允了!”
还有谁敢么?也没有了,都瞧出了皇上这是要跟他们杠到底的,谁还往那枪口上撞去?这是两败俱伤的事,或许只是一败俱伤。譬如,那些人辞官,皇上为什么这么爽快就答应了,好似还是等了很久的模样似的,分毫不纠结。
古来昏君可多了,你说现时龙椅上坐着的那位,真是昏君么?倒也不是。该他处理的事情,一件不差都处理得极为到位。他有自己的治国理念,想法也比旁人更多些。真论起治国的方法,几个朝臣加一起,不定论得过他。也就菀美人这桩事,荒唐不已。以一种杞人忧天的姿态,怕菀美人祸乱朝纲,但就现时来说,也并没有。
朝堂上鸦雀无声,许礴却是继续拿着强硬的态度,半分体面也不给,只叫那些个辞官的人立马把袍服冠冕脱下,并着笏板一并留下,又有一句:“从今往后,再不准踏入大内半步!”
那厢皇后听说自己老父亲的遭遇,腿一软跌在了炕上。她原本尚可倚仗的娘家,这会儿算是一落千丈了,权势被夺得一干二净。而皇太后在慈宁宫听到这消息,直接气昏死了过去。太医来看过,扎针喂药,醒来的时候全身还打颤,嘴唇发白说一句:“辞了就辞了吧,前朝后宫,没一个该是他魏家的。”
说是这么说,实则不过是说别的也没用罢了。这样给自己一个台阶,老脸还算挂得住。她也是到这会儿明白透彻了,皇上她是管不住的。不管是前朝还是后宫,都没有她这个皇太后说话的地方了。
她拉冬香嬷嬷的手,“江山若是毁在皇上手里,我就是那个千古罪人了。”
冬香嬷嬷拉着她的手拍拍,“太后您别管了,皇上有分寸,不会的。”
皇太后咬牙啐一句,“他有个屁!”
他就是个疯子!
☆、72|昭阳殿01
在一众重臣辞官以要挟皇上, 却被当场辞官以后,自然而然的,朝中的部分朝臣对许礴生出了更多的畏惧之心, 不敢再有微词。当然也有些自觉聪明的, 事后又分析, 觉得皇上做那决定还是一时意气, 不愿面子上吃亏,所以气头上答应了那些重臣的辞官。
这番论调, 那便是掐好了皇上之后平静下来还是得让那些朝臣复职,那么皇上和朝臣两者之间对峙的事情, 还得以皇上的妥协而告终。虽说这天下都是皇上的, 但若没有朝臣辅佐, 皇上那也是做不长久的。
在魏皇后满腹担忧的时候, 魏阁老传进宫里的话也是这么说的, 让她且把心搁在肚子里。可世事难料,魏皇后的心还没搁稳, 皇上那厢便有了下一步的行动。他开始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深入朝堂,了解各院部官员,而后亲自提拔自个儿瞧得好的。他选这些个官员, 不再是照以往的法子, 看谁的学识渊博,文章华丽, 而是实打实地看那人做不做得来实事。
这事如此一变, 之前群起批判皇上逼迫赐死菀美人的事忽被压了下去, 众人的注意力又转移到朝臣任命上头来,那叫一个措手不及。还要再上奏的,连言辞组汇也不会了,实在是觉得自己那些个守旧的思想,在这一朝一变的皇上面前,说得甚为没有底气。这时都是被皇上牵着走,哪里还转得过向来。
因为此事,许礴近段时间便是繁忙异常,整觉也睡不得一个。誉王府那边儿是安置好的,旁人一概不准踏入半步,皇太后皇后也无有特权。只是他不能过去瞧自己的媳妇儿子,便只好日日叫祈安过去,带些个宽慰青菀的话,叫她安心养身子云云。
青菀知道朝廷上正在发生的事情,举国上下怕是上点心的都知道。这事因她而起,许礴冒天下之大不韪保她下来,与群臣对抗,她心底除了生出根须的信任,哪里还有别的。便是无有此事,就许礴五日不理朝政陪她在誉王府生孩子这一件事,也足够她下半辈子与他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