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一日又该到了带大皇子去慈宁宫的日子,青菀一早便与许礴一起起了床,洗漱穿戴整齐。等许礴去上早朝,自己让乳母抱了大皇子上轿辇,一道往慈宁宫里去。东边才刚泛起鱼肚白,启明星正是最亮的时候,灿然的一颗,悬在那里。
青菀带着乳母到了慈宁宫,发现皇后也在这里。遇上也是常有的事,她不过上去行礼问安,又坐下说话。皇太后要了大皇子抱在怀里,这会儿大皇子已是十分皮闹了,在人怀里没个老实的时候,不是扭来扭去,就是去揪人头发掐人耳朵,嘴里“哦哦啊啊”不知说的什么。
然便是把皇太后的发髻揪散了,皇太后也不恼,仍是哄得尽心,又抽了空问青菀:“最近感觉如何?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稀奇古怪些也不打紧,跟哀家说,哀家给你弄去。”
其实便是有,又哪里需要她去弄,许礴那边就给置办了。她不驳皇太后的面子,只道:“比上一回好些,吐得次数少。等再过半月也就过去了,中期好受。”
皇后不懂这生孩子的门道,虽出嫁前听了乳母的教导,但毕竟没亲身经历过,说不出什么来。这要插嘴说话,那就是问些个问题,实在显得没劲儿,便不出声了。只得这话题说过去,她才又开口,附和着两人说些别的。
今一日难得皇太后精神好,与青菀说话也说得投机。这是两人间最微妙的地方,能说到一家子去。她兴致难下,便留青菀和皇后在慈宁宫用午膳,一来是多哄哄孙子,二来也得人多陪会子。皇后不敢推辞,青菀自也应下,就留在慈宁宫用午膳。
一整个上午都呆在慈宁宫,说许多闲话,到用午膳的时候,便一桌上开始用膳。膳食用到一半,原本精神甚佳的皇太后忽而突发头疾,手推脑门这就哎哟亲妈地疼起来了。冬香嬷嬷吩咐了小太监赶紧去请太医,自个儿过来给皇太后按头。
饭是不必吃了,反正青菀本来也就没什么胃口,吃了那么些,早够了。她搁下筷子,对冬香嬷嬷说:“扶太后里间儿歇下吧,咱们进去服侍。”
冬香嬷嬷应声,自扶了皇太后起来,往里间去。青菀随着站起来,又跟皇后说:“娘娘再吃会儿,不着急。”
皇后也从桌边站起来,摇头道:“本宫也没什么胃口,这天热,吃不下东西,咱们还是进去服侍太后吧。”
这就不吃了,到里间看着皇太后。她疼得厉害的时候会哼哼,大多情况下都忍着。也就稍等了一会儿,太医院的太医就背了药箱急着脚步到了慈宁宫。放下药箱后就麻利地给皇太后诊脉,而后又是扎针又是敷冰药,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将皇太后这头疾缓解下来。
皇太后这就不哼哼了,躺在床上,斜着身子靠在床头,说:“人老了,不成了,大约也活不了几年了。”
“太后长命百岁,可不能说这丧气的话。”青菀说不出这阿谀的话来,出声的是皇后。
皇太后偏看了青菀一眼,忽又叫太医,说:“来都来了,给菀贵妃也诊个脉吧,看孩子好不好。瞧瞧要补什么,让太医院给菀美人配。”
那太医领下命来,自给青菀诊脉。诊罢了,自然说些从脉象上看没有什么问题的话,又说:“微臣再回去配些进补的药到菀贵妃宫里。”
皇太后也是闲性上来了,没叫那太医回去,又说:“一道儿的,给皇后也瞧瞧身子。看哪里不好的,也给配些药调理调理。”
那太医只好又给皇后诊脉,腕上垫块丝帕,手指搭上去。诊了一气,那眉心蹙出个疙瘩,收回手来嘶气,半晌又搭上去。瞧着是不好的样子,皇后便先开了口问:“可是有什么大毛病?”
太医还是嘶嘶出气,半晌把手收了回来。面上是不干脆的神色,倒叫皇太后也着急了,开了口问他:“怎么了,直说便是,吞吞吐吐的,什么样子!”
这太医忙拱手施礼,硬是装着坦然无常的样子,开口说:“恭喜太后娘娘,恭喜皇后娘娘,娘娘这是有喜了。”
此话一出,果叫在场的皇太后、青菀、冬香嬷嬷包括皇后自己,都怔了神色。这宫里谁不知道,皇上独宠菀贵妃一人,从来不往别的嫔妃宫里去。皇后那里隔些日子还是去的,但大伙儿也都是知道的,皇上只宠幸菀贵妃一个人。这会儿诊出了皇后有喜,这太医自然踟蹰。可又不能摆出疑心的样子,着实有些为难。把这话抛出来,且摆一副任事不明的样子。
这话说罢了,无有人出声,这太医便又道了句:“微臣这就回去给皇后娘娘配些安胎养胎的药,若没有别的事,微臣就告退了。”
皇太后应下声来,让这太医出去。余下四人,神色各异,都很难看。青菀眉心蹙出个大疙瘩,看了魏皇后两眼,一时间理不出头绪来。她自然不愿意相信是许礴背着自己去了永和宫做下的事,可如果不是他,也没有别人了。
而皇太后,把脸上难看的神色拂了去,乍乍出声,“有喜了,是好事,好事。”
再看皇后脸色,哪有半分欣喜。那脸上的笑,是强作出来的,要装着高兴。她笑得难看,开口说话也不甚利索,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这真是……没有料到……”
冬香嬷嬷在旁侧立着,眉心微拧,暗暗瞧着魏皇后的脸色。这事儿蹊跷,在场的人谁瞧不出来。便是那太医,也瞧出来了,所以才那般吞吞吐吐。这事不知怎么收场,还是皇太后稳得住,开口说:“即如此,皇后赶紧回去养着,再找几个太医过去好好瞧瞧,别粗心了,这事儿不是小事。”
☆、74|昭阳殿03
这话是给她台阶下的, 免得话说起来说不清楚,不说又显得极为尴尬。叫她回去养身子,给各方都留下些空间做反应。皇后自然赶忙谢恩, 不再在慈宁宫呆着, 稍稍还稳着脸上的神色, 与皇太后和青菀辞过, 便找杏枝回永和宫去了。
出慈宁宫上轿辇的时候还都瞧不出大的慌措来,直等到了永和宫的正殿里站定, 她才慌了,回身一把握住杏枝的手, 舌头打颠儿说:“杏枝儿, 我要完了, 要完了。”
杏枝不知怎么了, 才刚与她回来, 没瞧出有什么异常,这会儿却又说完了。她忙拉了魏宝珍到一旁坐下, 又给她拿杯子斟凉茶,“娘娘怎么了,慢慢说。”
魏宝珍哪还能慢下来说, 便是杏枝把茶杯送到她面前, 她也跟没看见一样。她低头瞧瞧自己的肚子,忽然弯腰一拳头砸了进去, 恼恨不已的模样。
杏枝见状, 忙搁下茶杯来拉她的手, “娘娘这是做什么?”
魏宝珍把自己打得生疼,然这疼却没有心里的恐慌来得强烈。杏枝在旁侧看她这副模样,终于隐隐觉出了事情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她目光落在魏宝珍掏肚子的胳膊上,拉着魏宝珍的那只手也打起颤来了,半晌才挤着嗓子发出声,“娘娘的肚子……”
魏宝珍哭一声笑一声,然后抬起头来看杏枝,“太医说本宫有身孕了,你说好笑不好笑,本宫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身孕了。”
杏枝松了魏宝珍的胳膊,只觉浑身发软。还没有所反应,屋外窗下便又有人传话,说:“皇太后让杏枝姐姐过去一趟。”
杏枝腿下一软,伸手扶住了椅把儿,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自打从王府入宫这么多年,她日日提心吊胆,梦里时常做梦都要梦到被皇太后弄死。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她嗓子干得厉害,终究应了声,“来了。”
一路上想着所有能发生的情况,心里仿佛落下了一块大石头,却也生出了无限恐惧。皇后做的事,从来都是见不得人的,这么多年她帮瞒着,几乎在心里结出了症候。怕有这么一天,也不希望有这么一天。
她人到慈宁宫的时候,皇太后正卧在床上,靠着床头架子微眯着眼。知道她来了,眼也不睁,在她行完礼后也不说平身,便直接说:“是你自己说,还是哀家逼你说?”
杏枝缩着肩膀,这话讲得再明显不过,也分毫余地不留,她连装傻的底气也没了。她不说话,皇太后便慢慢睁开了眼睛,目光如火刺地盯着她,“皇后的孩子,是哪里来的?”
杏枝手指搅缠在一起,咬着牙齿,把头埋得低低的。她只觉自己这回是完蛋了,八成是活不成了。这皇太后最是精明的主,怕是已经把事都猜个了大概,现下不过是要从她嘴里得实情。她脑子里各种思绪,没有成顺的一股。
皇太后见她不出声,稍有些不耐烦起来。她直了直身子,顶不起力气大声说话,便还是绵绵柔柔的,说:“你若是顺顺利利就说了,哀家留你一条性命,还让你回去伺候皇后。若是不说,便关你去暴室,那里可不是人呆的地方,什么酷刑都有,你得一个个儿尝一遍。你也放心,一定有人日夜看着你,不叫你死,直到你说出来为止。”
杏枝的身子开始发抖,而后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俯首在地。她一直就是心里有鬼的,怕这个皇太后,这会儿听她软着声儿说下这几句话,心理防线已是尽数崩塌了。她甚而想不清自己是不是怕死,还是怕那暴室里常人难忍的酷刑,但怕皇太后确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