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二姐吩咐丫头们上茶,诸人知意,连忙退出去。尤潇潇坐下来笑道:“我瞧着现今你也历练出来了,比着在家的时候能干多了。”尤二姐想着那时之事,不由摇了摇头,然后才说道:“若不是姐姐指点,我岂能到这一步来。”说毕,又道:“只是如今三丫头的事……”尤潇潇挑眉道:“怎么,薛二爷是要悔婚?”尤二姐连忙摇头道:“这是没有的事,只是那柳湘莲又回来了,这桩事迟早要说破,我怕……”尤潇潇听了,也知道尤二姐所忧何事,想了想道:“这话叫着你女婿同着薛蝌去说,然后听听他的意思。”然后又道:“说起来柳二爷的姑妈不是早给他定亲了么?如何到如今还是孑然一身的回来?眼见岁数都不小了,也该成亲了。”尤二姐叹道:“谁不知道那是他寻出来的托辞,只有大爷肯信他的罢了。现今他回府来,下人的嘴也禁不住,我只是怕他再往二爷耳边说些什么去。”尤潇潇摇头道:“他好歹原先也是大家子出身,这等下作事做不出来的,且别担心。你嘱咐了你女婿,只说当时想把三姐牵给柳湘莲,可惜他姑妈给订了亲,所以此事没成就罢了。”尤二姐连忙点了点头。尤潇潇又问了几句宝琴出嫁的事,尤二姐笑道:“那是薛二老爷早先给二姑娘定的亲,梅家倒也客客气气的,我瞧着姑爷虽是单薄些,但清秀得很,也不辜负二姑娘了。”尤潇潇听了,说道:“这往后都是一门亲戚,你们家虽说不如他们家清贵,但是走动起来也不必要妄自菲薄,再说大姑奶奶现今又是冯家的掌事奶奶,你出去应酬那些个闲言碎语全不必放在心上。”尤二姐连忙应是。
薛蟠夜间归府,瞧着女儿乖巧,也十分欢喜,又见尤二姐贤惠,便拉着做一番事体。二姐在榻间便把白日里与尤潇潇商议的话说了,薛蟠心里却是不在意,说道:“柳二弟跟着三妹妹没缘分就罢了,既然如今母亲做主,那些个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还翻弄什么去。”尤二姐笑道:“虽是没明着说亲,但府里上上下下也都知道的,柳二爷这又回来了,赶巧遇上结亲的事,到时候让着兄弟从旁人嘴里知道倒不好。”薛蟠擎不住爱妻软语,于是答应了。第二日跟着柳湘莲一同出去吃酒,又把此事拿出来抱怨道:“我虽是个粗人,也懂得结亲看缘分,你同着我姨妹子没缘分就罢了,这些个事还要说些什么意思。”柳湘莲原是见了薛蝌过来助薛蟠,自己到底是异姓外人,况且又不喜商贾之事,便推托出去逛游了半年,如今回来瞧瞧他罢了,谁料到又说起尤三姐之事,心中不由一动。薛蟠便把薛蝌跟着尤三姐定亲的事说了一遍,柳湘莲愣了半日,薛蟠却是个没眼色的,只笑道:“说起三妹妹来,谁不知道是个贤惠守家的,现今掌着珍大嫂子外头四五间绣坊,手里头有十分的银子!我本要兄弟搬进府里来住,倒是那头说要给丈母娘养老,把尤府的宅子卖出去,又在我们府里前头巷子里另买了一个好齐整的三进小院儿,接了老娘过活,说成亲时候好用,倒是我们去占了他们家便宜!”因又笑道:“你姑妈给你定的姑娘到底是哪一家的,这一来二去的也该论起婚事了,倒没得耽误人家去。”柳湘莲不语,薛蟠见状知趣,也就不提。夜里吃了酒回来,薛蟠去了兄弟屋子,薛蝌正在灯下读书,见了他这般,忙招呼小童倒酽茶过来与他吃,薛蟠坐下来笑道:“你跟着三妹妹的日子近了,听你嫂子说那头的屋子也收拾好了,我过来与你说句闲话。”薛蝌这一回送了宝琴进京成亲,一腔子心事都了了。薛家虽富贵,但生意向来都是在大房手里掐着,二老爷又是四海为家的漂泊仙性,二房自来身无长物。如今薛姨妈做主定了尤三姐这门亲事,瞧着家事丰富,姑娘也懂得治家之道,薛蝌心里是极满意的,听见薛蟠说起亲事,便忙道:“哥哥有事吩咐就是。”薛蟠说道:“我认的一个异姓兄弟你也见过的,叫做柳湘莲,他这些日子回来了,少不得喝你跟三妹妹的喜酒。只是有一桩事得跟你先说下来,原先我瞧着三妹妹好,你还没来的时候,我给他也说过亲,不凑巧儿柳家兄弟的姑妈又给订了亲,所以三妹妹跟着他没成,你嫂子嘱咐我把这话也跟你说明白,到时候风言风语听起来倒不清白。”薛蝌听了,知道是怕自己嫌弃的意思,忙道:“我知道了。”薛蟠点了点头,也未作多想,只拍拍他的肩膀就回房里去了。薛蝌见他走了,自己愣了半日,隐约觉得尤三姐同着柳湘莲之事没有堂兄说的这般简单,有心打听却找不到合适的人,只放在心底不提。
且说尤潇潇这日接了贾芸亲自送来的乔迁新居帖子,笑道:“初六日正是大吉大利的日子,我是必去的。”因着贾芸得力,自打银蝶兄弟辞了掌柜活计之后,尤潇潇索性便将两栋酒楼都放给贾芸照管。他一是肯动脑筋二是肯吃苦,只一年里又翻了几倍利息的银子。到了年终尤潇潇多封了四百两银子与他做酬劳,这转过年儿来就听说贾芸出手买了新院子,细细收拾了几个月,现今正要搬进去。尤潇潇又问贾芸之母可好云云,贾芸一一答了,又坐了会儿方走。等到了初六那日,尤潇潇一早打点好厚礼,带着欢颜往贾芸新宅里去了。
到了金鱼胡同口,才瞧见这新置的屋子竟是与银蝶家做了邻居,虽说是乔迁之日,但下了轿子却是看见屋内布置得整整齐齐,想来也是搬来几日了。卜氏听见车轿响,早迎上来笑道:“没料到婶子竟是这样早就来了。”尤潇潇下了车笑道:“今儿客多?”卜氏挽着她的手一面往屋子里走,一面微笑道:“除了你来哪里还有什么客?咱们又不是名牌上的人家,搬个家暖暖锅就是了,哪里还要正经开席不成?”然后又笑道:“今儿除了你,还有隔壁的小杨掌柜与他姐姐过来,说起来都是故人,也是常来常往的,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咱们族里的事你是尽知的,那些个亲戚不走动也就罢了。至于我这边,若是我娘家妹子还在京也叫来热闹一番罢了,剩下的那个哥哥交不得,我便没有理他。”尤潇潇听她说了半日,也是知道她带着儿子原先过日子艰难,贾家族里向来都是一双富贵眼的,困难时没有几个肯相帮的,如今发达了她们娘母子也不愿意招揽。于是连忙掠过话笑道:“我瞧着这院子实在是好得很,又宽敞又亮堂,外头布置得也雅致。”卜氏听了,脸上挂满笑意:“你不知道,这都是银蝶姑娘帮着我一起拾掇起来的,到底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姑娘,有眼界的,只看栽的这棵西府海棠就知道不俗了。”尤潇潇笑道:“这是拐了弯儿夸我的话,我可全收下来了。”
说着二人进了正厅,尤潇潇向欢颜道:“你也别站着了,我都来了这么久了,还不见你银蝶姐姐过来,你去催着她,问她做什么呢。”卜氏连忙摆手道:“你这可误会银蝶了,她知道你今儿过来一大早就带着她兄弟去厨房忙活去了,我早说不必劳烦他们,请了厨子回来……”尤潇潇微笑道:“请了厨子还要花银子,自己家能做的就做了。”因着与银蝶说的一模一样,卜氏笑着捂嘴道:“可不是这话!”然后又夸赞银蝶事事大方,处处展样,尤潇潇便道:“嫂子与我还有什么不能直说的?今儿来可是叫我保媒的?”卜氏点头道:“真真你是个水晶心肝儿玻璃人!”然后又道:“银蝶这孩子家里家外都能拿得下的,更不必说还读书识字,现今跟着她兄弟两个挣得家事红红火火,一年好几百两的银子进账,更不必说银蝶手里还有一个绣坊,外头瞧着眼热,过来求娶的人只怕能排到巷子口去!你也知道咱们家若不是芸儿在你那酒楼里做了这两年,现今哪里能买下这栋小院儿来?说句不怕你笑话的话,这院子还是求了钱庄做中人,先交了一半的银子,明年垫付了利息交了另一半才肯给我们房契呢!原先我也叫芸儿不必着急,要么换个地界儿要么再攒攒银子,芸儿却说京城里院子一日涨似一日,怕到了明年更买不起,而且执意要买在这巷子里,我做娘的哪里能瞧不出儿子的心思。只是这话没过了明路,芸儿也是想着多捞捎些银子再提亲事。”尤潇潇放下茶碗笑道:“芸儿也是,竟这般迂腐起来,罢了,我问问银蝶,若是愿意了,咱们就今儿给定下亲来。”
卜氏大喜,忙叫了小丫头去请杨姑娘过来说话,尤潇潇笑道:“你去与她说,东府珍大奶奶过来瞧她,请姑娘速速过来!”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银蝶果然来了,手里还托着红木小茶盘放着两小碗鸡汤面,见了尤潇潇便给她面前放了一碗,然后奉给卜氏。尤潇潇见碗里只浮了几缕青菜,挑起一筷面尝了尝,鸡汤鲜香浓郁,面条筋道爽口,不由夸道:“这都比着果儿有手艺了。”银蝶方过来与她请安,尤潇潇拉着手道:“刚才你五奶奶正与我说起你来,夸你样样都好,舍不得放你家去。”银蝶登时羞得满脸通红,尤潇潇对着卜氏笑道:“其实这有什么可问的,都来了你家洗手做羹汤了,这个媳妇儿跑不了了!”卜氏趁热打铁,就势从口袋里摸出一支赤金钗来,说道:“正是叫你做这个媒,也是公明正道的。”然后又对银蝶道:“好孩子,你的心我瞧得真真儿的,今日当着大奶奶的面,你受了我们家的簪子,便是答应做我们家的媳妇,可好?”未待银蝶答话,尤潇潇却道:“好打嘴的,连聘礼都没过,倒是想给媳妇上头来了!”卜氏忙道:“你真是个性子急的,我是能委屈媳妇的人!”说着叫小丫头去里屋取出一个小匣子来,打开一看,却是一张十五亩的田契,上头写着银蝶的名字。卜氏笑道:“这都是芸儿的主意,说咱们小户别搞那些个虚头巴脑的,家里的银子一骨脑全买了这院子,但是求亲时也不能委屈了姑娘,幸好还有这几亩薄田,姑娘也别嫌弃,收下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