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蝶知道贾芸家艰难,正要推拒,尤潇潇笑道:“这有什么,哪里让他们这有轻而易举娶媳妇的,只管收下来就是,到时候连着姑娘带着嫁妆都给他们家了,算来算去还是他们得便宜了。”卜氏叹道:“正是因为这话,若不是大奶奶在这里,我们怎么也不好对着姑娘张口。”尤潇潇拉着银蝶过来,让卜氏为她簪钗,然后才道:“说个笑话罢了,日子都是他们两口子过得,只要斯抬斯敬,哪里计较那么多!”银蝶受了钗,于是便是正式定亲。尤潇潇又做主叫了小杨掌柜进来,明知道是不能反对的,然而规矩所限,又正经与他说了一遍,小杨掌柜敬佩贾芸为人,知道不是纨绔,是极正经能吃苦的,况且姐姐又是心有所许,如此两情相悦有何不好?卜氏早打发人去把好消息告诉贾芸,今日里一场暖锅宴闹闹嚷嚷倒成了定亲喜宴。因着彼此都是熟惯了的,况且贾芸与银蝶年纪也都不小,依着卜氏的意思,顶好一个月后就成亲,倒是贾芸想得细致些,怕委屈了银蝶,想着虽是家里困窘,也要好好办场婚事来。银蝶脸嫩,忙回家去了,欢颜追着过去道恭喜。尤潇潇与卜氏自此心中各圆了念想儿,只吃酒玩笑不提。
正热闹时,却见外头的小丫头带着红枝匆忙而入。尤潇潇瞧见她行色匆匆,便知道是有事,因着卜氏不是外人,便问道:“怎么了?”红枝擦了擦汗,喘口气才低声道:“林姑老爷出事了,大爷叫我来请奶奶回去!”一句话晴天霹雳一般,尤潇潇忙站起身问道:“什么事?”红枝回道:“听着大爷的意思是姑老爷被贬了官,连林府都被抄了呢!”尤潇潇心中吃了一吓,原以为是林如海身体有恙,没想到竟是雷霆震怒之事,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可是不知道何时就拈了老虎须子了。这边儿卜氏也慌了手脚,贾芸倒还镇定,忙安抚道:“娘先别急,贬官再起的事情朝廷里也是多了。”卜氏却忍不住落泪道:“我虽是个妇人,但也略微知道朝廷里的事,姑老爷这头不消说,怕连你表兄都要波及到,只是可怜我的姐姐了。”林如海在朝堂上向来自成一派,只对学生陈颐梁青眼有加,二人情同父子,此回冒犯天颜,只怕陈颐梁也逃不了干系。尤潇潇听了,心中也是乱麻一团,见了卜氏哭泣,连忙安慰了几声,贾芸说道:“婶子先回去,省的叔叔等得焦急,我娘有我照应着,婶子与叔叔有能用到我的地方,只管打发人来说。”尤潇潇郑重点了点头,带着欢颜与红枝回府不提。
到了宁国府里,却也觉得有几分凋零之意。大简书院外头停着几辆马车,尤潇潇瞧见了叫了个小厮过来问话,原来是有几个世家听说林如海出了事,连忙叫着家人来接公子回去。尤潇潇叹道:“这也是人之常情。”欢颜忍不住啐了一口道:“我生平最瞧不起落井下石的人,姑老爷贬官不贬官是一回事,在咱们书院里念书又是另一回事,当初来的时候那么花点子哈巴狗儿一样,如今跑得到快,有本事别再回来!”尤潇潇原本心里抑郁,见着她这般爽快的说了一番话,竟是笑了起来,然后赞道:“你说得好!”
进了花厅,贾敬、贾赦、贾珍皆在,见了她回来,贾敬忙道:“珍儿媳妇回来的正好,事不宜迟,你快些去林府里将傅夫人与林姑娘林公子接到咱们家来,外头已经叫着蓉儿去接姑老爷了。”尤潇潇连忙应了一句好,贾赦在旁本要说些什么,终究没有开口。贾珍随着尤潇潇一同出来,方把事情经过说清白:原来前几日朝堂上林如海参了一本说忠顺王骄奢淫逸,圈地害民,圣君听了当即发怒,说林氏诬陷良臣,当时众人面面相觑,有几位老臣出来做了和事老,此事也就罢了。谁料到今日一早忠顺王便上本说林如海任盐政多年,克扣税款中饱私囊云云,圣君平生最恨贪官墨吏,连忙下令彻查,忠顺王便是自请圣旨带人去抄了林府,回头又呈了些银票做证据,圣君见了人赃俱获,只叹包庇不得,又念多年老臣社稷之功,将着林如海从着一品尚书贬为庶民,同时收了林府入国库填补亏空。
尤潇潇听完冷笑道:“林家几代富贵,照着忠顺王爷的说法,倒都是靠着盐税才发起家的?若不是做了这巡盐御史,林家都好去做花子了?”贾珍皱眉道:“这就是个障眼法儿,大家心里也明白,只怪姑老爷不该去挑忠顺王的梁子,谁知道那是个不好惹的货。”尤潇潇点了点头,又问道:“你跟着老爷如何商量的?”贾珍便道:“老爷的性子你还不知道,一听消息就赶忙叫蓉儿去接姑老爷来家,因着你不在家,妹妹又不好抛头露面,所以就等着你来去把傅夫人等也接过来。”说罢又诙谐道:“反正旁人都是躲不及的,倒不怕旁人跟着咱们抢。”尤潇潇听了,也被他怄笑了,然后又说起外头书院里有人来接学生的事,贾珍淡淡说道:“这门容易出可不容易进,随他们去罢。”尤潇潇与他又商议了几句,回头先叫了金三喜家的带着诸人速速将林如海曾住过的小西跨院收拾好,并叫了管事娘子过来嘱咐了几句话,然后亲自带了婆子丫头一大群人忙忙往林府里去了。
正文 第86章 雪中送炭
尤潇潇掩住满心忐忑,急匆匆到了林府,只见外头森然守着一列御林军,连忙止步停车。见有人来,为首的官爷倒也客气,趋步过来问道,“来者何人,”尤潇潇下轿来,先嘱咐众人在外头等着,然后带着欢颜走过去,未语先笑,塞了一锭金子过去才说道,“是宁国府贾门尤氏过来接林夫人、林小姐与林公子出去的。”那人听说,上下打量了一遍,并不为难,只道:“接人走就罢了,金银细软一律不准带。”尤潇潇见他和煦,心下放了一半,陪笑说了一声是,便与欢颜急急迈进府去。整个府门里静悄悄的,也不见十分狼狈之象,倒有一群婆子丫头围在墙角哀哀欲泣,见了尤潇潇进来,也置之不理。欢颜刚要说话,尤潇潇摆摆手,幸好以往都是轻车熟路的,便径直到了内院,刚跨进门去却见俏眉匆匆迎过来,带着些哭音道:“大奶奶来了。”
黛玉原本正在房中呆坐,听到俏眉一声召唤,连忙走出来。她面色苍白,瞧见珍大嫂子,正如雪中送炭一样,忍不住就落泪道:“早起好好的,忽然闯来一群强盗一样的人,若不是母亲护着我与弟弟,真真骇死人了。”尤潇潇轻叹了一口气,挽着手安抚了两句,才随着黛玉一同进了内室,只见身旁服侍的众丫头婆子均不见,只有傅夫人端坐在榻上,身边的林小公子熟睡着,一应皆是凄凉。黛玉哀道:“这也是大祸临头,飞鸟各投林,幸好还有俏眉伴着我们……”尤潇潇安慰道:“比着旁人家落井下石的人倒是好的多了。”然后才走上前对傅夫人轻声道:“此地不宜久留,你带着姑娘还有少爷先往我们府里暂住几日去。”傅夫人见了她来,目中感激,却含泪摇头道:“你的好意我知道,只是还要等着老爷来家再说。”尤潇潇见她执拗,也是谨慎的意思,忙劝道:“旁人倒也罢了,你如何连我都信不过?圣君有了旨意,连着整个林府都充公,外头处处都有官爷守着,现下府里乱七八糟,连个热汤腊水都吃不到,你倒好,小公子能受得住?再说姑娘的身子也是弱的,若是执意留在这里,这皇天之下什么样子的人没有,眼见天近黄昏,宵小之徒夜里来了,万一出了什么事体,你如何跟你老爷交代?”傅夫人虽是镇定,但原没经过这些事,心里早也慌了手脚,此时只等着林如海过来做主,但听了尤潇潇一席话,知道圣君之意,如今老爷自身难保,尤潇潇又分理条陈,句句明白,确实府里已不是安稳之地,于是沉吟了片刻,倒也当机立断道:“幸好你来了,倒是我糊涂了,既然这么着,就跟着你一同去吧。”尤潇潇点了点头。因又说外头人不让带细软,所以倒没什么可收拾的。而傅夫人对着身外之物本就淡薄,黛玉也都不放在心上,覆巢之下无完卵,至此时此地,单保得住平安已经是福气,那些个都罢了。
欢颜抱着林小公子,俏眉扶着黛玉,尤潇潇挽着傅夫人一行人正要出院子,外头守门的一位军士却单把俏眉拦下,说道:“大人有令,除了林夫人、林公子与林姑娘,旁人一律不得离府。”俏眉当即白了脸。这也是朝堂一贯的规矩,家奴收归官奴,连着府邸一同充公。黛玉正要说话,尤潇潇早将一张银票塞过去道:“这位爷,俏眉姑娘原是我们府里的人,借给林姑娘使唤两日,现今林家的下人归了公,但这位姑娘的名册却是在我们府里的,只求着您行个方便。”那守门人瞧了一眼银票,见是个大数目,知道一个丫头断断值不了这么些,况且自己本就是故意难上一难的,于是也就势放她们出去罢了。
外头官爷瞧着一行女眷出来连包袱都不带一个,其余的也不好近身搜检,再加上尤潇潇使了银子过去,竟是十分顺利出了林府。傅夫人头也不回,黛玉倒还回首瞧了瞧自己家门,涌出泪来,俏眉在旁小声安慰着,尤潇潇此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叫了众丫头婆子过来服侍夫人姑娘上轿去。傅夫人见尤潇潇来时预备齐全,还特地多带了一辆马车过来,只叹气道:“真真给你添了麻烦。”此时林家出事,众人都是退避三舍,只有贾家肯施以援手,此情自然感怀于心。尤潇潇说道:“这有什么,大家本该相互扶持度日,若异日我们遭遇困境,必要仰仗你的。”说罢便与她同乘一辆车,后头黛玉与林小公子上了另一辆车,丫头婆子都训练有素,鸦雀无声往着宁国府去了。一路上,尤潇潇见傅夫人愁闷,便又与她絮絮说了些安慰的话,傅夫人苦笑道:“朝堂之上本来就是这样,我倒是没什么,苦日子也过过的,只是这无妄之灾,老爷的身子要紧。”尤潇潇说道:“此事你却是多虑了,姑老爷为人最是达观,又是一辈子在朝堂上的,原先也是经历些的,有何怕的。”傅夫人摇头道:“听着底下人道都是因为老爷得罪了忠顺王爷,还说些不自量力的话,我原先也有几分耳闻……”尤潇潇忙嘘了一声道:“隔墙有耳,这是个提不得的主儿。”傅夫人被吓了一跳,连忙闭口不言。尤潇潇低声道:“说起来他家还娶了西府里三姑娘做王妃呢,咱们都是接连有亲的,竟是这般辣手,也罢,往后也交集不上,你先在我们府里住着,等着姑老爷安顿好了再说。”傅夫人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