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王看着齐天拉回来的马,气不打一处来。他刚画了八百金从胡人那里买来的,说是正宗汗血宝马,日行一千夜行八百,谁知竟是个大老虎倔猩猩,不给人骑还乱撒蹄,连草料都糟蹋。今天好容易把它拉出来溜溜,原本要壮壮威风,摆摆体面,结果差点出个大丑。眼见得被带回来,他举起鞭子,毫不客气的抽了下去。
金花鞭子凌空响,抽的那马嘶鸣不已鬃毛飞舞。齐天心有不忍,却又不敢阻挠,束手垂头站在一边。昭王狠命打了几下,又看到那瘦瘦的小厮,想到不给自己骑的马,竟然叫他驯服了,心里愈发气愤,鞭子一转,竟然落到他身上。
齐天措不及防挨这一下,搓着胳膊哎呦一声,却不敢移动。昭王本是迁怒,狠狠打了几下后,却又寻个由头:“你这粗手笨脚的,叫你养花养不好,牡丹花瓣都掉了。叫你养马也养不好,看看这瘦骨嶙峋的模样?跟当初入手时,差得甚远。”
夜里忽然起风降雨,他梦中惊醒,爬起来把花搬进屋里,但还是有那格外娇贵的掉了花片。而这马却又不同,它本就是要风要雨要奔跑的。它不吃“圈食”要吃“碰头食”。整日关在槽枥间,便是给它枣脯鲜叶,它也无法肥壮。
齐天知道,却不解释。昭王本不是为爱马而养,是为了炫耀,斗气,充作玩物。他解释了,也是要挨打的。昭王不过是个任性使气图一时快活的主子。他只可惜这马儿。瘦马见他挨打,反倒不叫了,长长的脖子蹭了蹭他肩膀,好似安抚。
昭王并不曾看见这幕亲昵,他只顾伸着脖子往河对岸看,那里银铃碎响,花柳掩映,官道上仿佛有一辆香车驶去,翠华摇摇,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
宝乐的车驾远远离去,绛云夫人还在勾着头看,一边看一边瞎声叹气:“昭王好乖戾脾气,一言不合就要鞭笞。”
宝乐已转过头去,她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想,听了这话便道:“昭王打自己的小厮,又与我们什么相干?你若看不下去,便求了他来呀?”
“我才不。”绛云夫人眉目流转:“放在我身边,我怕哪日克制不住吃了他,你又来找我算账。”
宝乐抿了抿唇,“这话倒是奇怪了。你只要别在我的地盘上乱来,要蒸要煮随你便,你想怎么吃就怎么吃。都不与我相干。”
“真的?”
她看宝乐粉面庄严一身凛然愈发要打趣两句,“哎呀,你说,他若被打的吃痛不住,是不是还会叫‘妙妙救我’?”
嘶……她话音未落,便倒抽冷气,原来是宝乐毫不留情的掐了她腰间软肉。
第9章 许令
大周才刚刚建国,阳平侯的宅邸是前朝勋旧所留。大院肃穆规整,小园玲珑雅致,近日天色不大好,天际有浓云堆着,灰蒙蒙的天空飘下细细的雨线,雨雾中那屋檐上高高翘起的鸱吻依旧清晰,朱红琉璃瓦色泽浓艳,有几个下人正攀着梯子清理瓦缝间新春冒头的杂草。宝乐看着那点娇弱的绿在风雨中颤抖,心中涌出异样的感受。
“这瓦缝间又没有泥土,怎么会有草呢?”
阿长笑道:“或许是飞鸟的翅膀上滑落的,或许是风吹来的。又不是娇贵的牡丹海棠。飘到哪里算哪里,有个立足的地儿就能活了。”
宝乐心中冒出那少年消瘦却强韧的身影,还有昭王的鞭笞,脚下顿了一顿,说道:“哪怕再坚强,立足的地儿找错了,也是照样活不下去的。”
大花园对面,隔了一道白水,有婉转的戏腔飘来,唱得是雨丝风片烟波画船。宝乐抬头看去,画楼桂堂,珠帘高卷,隐隐有一道明黄的身影。他竟然寻上门来了?宝乐心里一颤,转身就走,刚迈了脚,心里又骂自己软弱,这是我的家,要躲也是他躲着我呢。
宝乐寻到了自己父亲。阳平侯许令穿着莲青色广袖绸衫,袖了手靠在檀木雕花的大椅子上。清俊萧疏,文雅中带着雍容。那闲适从容的态度,倒把旁边的太子比了下去。看不出哪个才是真正的凤子龙孙。周主刚爬上皇位,脚上泥尘都未除净,但她这流淌着前朝皇室血液的父亲,却出身传递了二百多年的贵族世家。举手投足间,轻易瓦解了对方的底气。
听到楼梯口轻盈的脚步声,阳平侯总是微蹙的眉尖渐渐舒展开,唇角浮现出一丝清浅的笑意,他拿起细细长长的银丝梅花小头铜匙,轻轻拨了拨金兽炉里的香灰,更多的甜香飘散出来,温暖,暗糜。
宝乐走过来,拿起一边的银杏色暗竹叶纹路的披风给他系上:“才刚伤寒,怎么只穿一件,这楼又是四面来风的。”许令轻轻推搡了两把,终于服输,任由她给自己系上,伸手拦住了女儿幼细的腰,“见过你娘没有?”
“见了。娘亲正要进宫去见皇后舅母,叫我来陪爹爹看戏。”她与父亲温婉亲昵,说笑无隙,刻意忽略了身侧那注视着自己的,幽幽一双眼睛。
太子把袖口里一双手紧了又紧。看着她撒娇撒痴,看着她春腮带笑,盈盈一幅身段悄然攀附在父亲身边,只觉得心里猫抓似的难受。明明当初,她也是这般,跟自己言谈玩闹的。
“侯爷看我找来这昆曲班子可还好?这是南边顶顶出名的小香玉。”他终于按捺不住,寻话来说,为的是引那登了楼来就全当自己不存在的人,看过来。
宝乐果然惊讶,原来这戏子不是侯府的。许令喜爱听戏,他这算投其所好。侯爷婉辞“身体违和难以造访敬谢了美意”他便索性带着人上门来了。呀,若给外人知道了,会夸赞他真是好好痴心的男儿汉。宝乐轻摇团扇,挡住了半边面颊,唇角的笑意若有若无,轻轻依偎在父亲身边。恰好那台上唱“不提防沉鱼落雁鸟惊喧,只怕的羞花闭月花愁缠……”
许令低头,看着女儿轻轻笑道:“甚好甚好。”
宝乐看戏台上那小官,秋水眼眸,桃花面颊,身量袅娜,闺门旦袖子轻扬,自持却不甘寂寞,“可惜妾身颜色如花,岂料命如一叶乎。”
瞧着瞧着,看出了端倪,那当家花旦小香玉,贴了云片,簪了珠宝,胭脂画了两腮,黛紫勾勒了眼角,这么看去,活像一个人,宝乐下意识要从怀里去摸菱花镜,却叫父亲按住了手。她扭头去看太子,看到了他眼里隐晦的笑。
颜色如花,命如一叶,等他腾蛟起凤君临天下,你个娇滴滴女娃又奈他怎滴?宝乐心头忽地腾起一团火。一曲终了,她借口更衣,先行一步,太子却随后跟来,将她堵在了牡丹亭外沉香栏后。
“父皇下旨,要我娶左相的女儿。”
宝乐身子微微后仰,上半身落在风雨里,面颊昂高,由那细细雨线落进了自己眼窝。轻轻念道,“哦呀,恭喜。”
太子认真的盯着她,指望从那脸上看出一些惶恐和哀怨来,然而他只看到了那红唇上的一点笑,眼波流转间的戏谑。“十五年啊,宝乐。你真是无情。”他只觉得心里抽痛,仿佛生命中,一段美好醉人的光阴,被彻底辜负。
然而宝乐只是歪了歪头,看起来无辜而又可恶:“那么,提前恭祝太子哥哥歆享花烛之喜了。”
太子恨不得上手去柠那腮帮,叫那荔枝似的肌肤上,烙上自己的指头印。然而阁楼上,却有一道目光暗暗注视着他。他抬起手来,团紧了拳头,也只是用左手砸了自己右手。
宝乐看出了他眸光中的火气,悻悻然转移视线:“祝福你你倒不开心了。难道要我闹着哭着,跟那左相家大小姐抢亲,争着上你的龙凤喜床?”
不。不应该是这样。他痛苦的皱紧了眉头。难道这从前跟自己把臂撒娇的妹妹,不过是外热内冷的无情人?年幼时代,明明也曾匍匐在自己脊梁上,头上戴着彩花编成的花冠,说要当他的新娘。现在一转脸,就成了陌路。太子摇头,他总觉得许妙过了及笄礼后,就完全变了一个人。尖锐,凉薄。
太子发狠瞪着她。偏那雨珠顺着那姣白的面颊滑落,好似晶莹剔透一颗珠泪。叫他想要怒吼又得压下,想要抱着她的肩膀狠狠摇晃,却不得不束手束脚。太子手背上迸出了青筋,一口银牙咬了又咬:“妙妹妹,杨氏江山,乃我父皇母后的重托,我不能辜负。你是深明大义的女子,你懂的,你能体谅我,对不对?”
他着急的来拉那风雨中飘起的衣袖,却又叫宝乐拿团扇狠狠一敲。
“我不懂,我也不要体谅。我就是那世界上最最小气无情的女子。殿下从今往后,要好好爱自己的太子妃了。”
太子吃痛,收回了手,她已站直身体,“殿下做了决定,就要对自己的决定负责。做了选择,那便承担选择的后果,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要我教你吗?”
“而我?”宝乐摩挲着春柳黄莺团扇的边缘,唇角眼捎尽是嘲讽:“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于你的选项里。”
她转身就走,全然不顾身后的人已红了眼睛:“等着,许妙,你等着。江山也好,你也罢,整个天下,所有所有都是我杨元策的。”
宝乐被这狠话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戏台上的花旦仍在唱,戏腔隔了雨雾,愈发悠远缠绵。阳平侯收回了视线,回看那装饰鲜艳的花旦,轻轻泼掉了杯中残茶。
相似小说推荐
-
颜倾天下:纨绔凰尊太嚣张 (九红兮宝) 陌上香坊VIP2017-06-21完结前世的恩怨,今世来报!永远不被认可的爱情?呵,吾乃创世,怎会被那小小的天道束缚?若阻吾,...
-
娇娘赋 (红塵多败笔) 起点大封推VIP2017.7.12完结三娘只想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奈何却惹上个难缠的主。都道那人是烟花巷里的祖宗,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