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雪一过,春的气息迅速覆盖了大地,太阳暖洋洋一照,泥泞的路面也恢复了平整。在福园待了十天之久的宝乐,终于回到了上京的家中,走的快些,大约还赶得上太子寿诞。太子杨元策比她大上六七岁,却好巧不巧,与她生在同月。宝乐在三月头,他在三月尾。
宝乐靠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面上颇显困倦,不过数日,她已淡忘了山中扫雪煮酒的乐事,唯那少年莹润晶亮一双眼,越来越清晰。她轻轻抚了抚鬓角,镜子里,那红红的生命烛还是蚕豆大的长度,一想到那少年漫长的寿命,宝乐怨气冲天,差点流出泪来。
吁----老付忽然停住了马车。阿长撩起了一角帘子,宝乐从那窄窄的视野里,看到一个紫衣金冠的玉树青年,挥马跑来。明紫色盘螭龙锦绣缎袍,暗红的梅花从袖口蜿蜒上肩头,鬓似刀裁,薄唇含笑,细长的眉毛下,弯月般的眼眸,冲人那么一瞅,就仿佛带来了一整个春天。宝乐的拳头不由攥紧,她惧着这个人,每次见到他,一颗心,就提的老高。
“太子表哥。”宝乐带笑颔首,算是见礼。
太子站住了马,眸中带着喜色:“他们都说你回不来了,我偏不信。我知道妹妹心里有哥哥,这不急嗒嗒的赶着回来么。”
“恭祝东宫殿下福寿永昌。”宝乐拿素纨落梅团扇盈盈遮住了半边脸,唇角一点笑要展不展,脸上一点羞要见不见。这倒叫人愈发难耐,恨不得按住了她手,端稳她的下巴,让她樱红的唇正对着自己。
太子鬼使神差的向前,刚伸出手来,那轿帘已哗啦放下,曼妙的姿容全被挡得严严实实。
“快走吧。”他听到车中人带笑的语调,身体不自觉酥了半边。“大家都在坐席,偏不见了正主,还不得急疯了?”
太子苦笑,不用别人疯,他已快疯了。
车轿没有回归云阳侯府,而是直接驶去了东宫。宝乐大老远听到了管弦丝竹之声,不期然眉头一皱。众宾客见到一辆奢华宝车缓缓驶来,太子竟走在前头,好似开路护驾,顿时晓得了来者何人。
宝乐并不想这么打眼的入场,但这位太子表哥,却从不顾忌。她特意绕开太子,扶了阿长的手下车。这是未来要当皇帝的人,宝乐心道,他毫不掩饰的热情,让她无措甚至恼怒。可若得罪了他,自己不过只活这三年,却留下祸根,带累了父母兄弟。
张目望去,满院喧闹。美人檀口生香,声声柔曼,宾客言笑添欢,个个开怀。綉屏牙桌,堆堆坐着翠袄红裙,园中散落太湖东山缥缈峰上采下的奇石。“你还这般贪欢好乐,当心陛下训你。”
他在府中凿了个湖,初时只说闲来无事养养鱼虾,后来说要行路方便,便造了堤,有水无亭不成景,于是又有了亭台,建了亭台无遮无拦嫌粗陋,便又在湖边种上了奇花异草。渐渐地,又有了假山,有了画舫……有了画舫,怎么能没有佳丽,弦乐,添景助兴?
宝乐不由抿嘴偷笑,笑他素喜奢华,却畏惧着父皇,辛苦装节约,更笑他明明极为好色贪花,却非得在自己面前装的一往情深。
“训就训吧,天生我一颗怜香惜玉心,这也是没法子的。”
太子杨元策素爱美人,府中蓄养不少丽姬娇娃。但一一看去,桃花太红,梨花太白,难得有适意者,他有时竟深恨宝乐,上天造物如此神奇,却也实实可恼,若非有了她在,怎么会叫那些欺桃赛玉的佳丽失了颜色,比成了天上和地下?他正想入非非,不期然撞上宝乐这一笑,他鬼使神差如同二人幼时一般,扯住了她袖子,却叫她轻轻一躲,拿纨扇照手背狠敲一下:“殿下自重!”
他看看手背上的红痕,不觉得疼,只觉得心脏忽闪一下,仿佛被提到半空。
“妹妹,你喜欢这院子吗?我觉得这里样样合你的心意。”
宝乐不答,匆匆走进了客厅。那里人多,会叫她觉得安全些。而太子已被几个花面柳腰的丽人挡住了去路。她的好友绛云夫人也笑盈盈接了过来,“你可来了,方才我还说这宴会不够鲜亮,仿佛少了点什么,如今才发现是少你这么朵花”。
这绛云夫人是前朝皇妃,按道理改朝换代之后,这般绝色妖姬就会被新帝全盘接收。奈何当今阴后出名了善妒,皇帝也惧她三分,摆不出龙威,纳不了后宫,只得配个武将,封了夫人。她素来爱娇爱俏,长袖善舞,在上京十分吃的开。
“我方才看到东宫一直追着您,那眼珠子呀,都快贴你身上,扣不下来了。”
宝乐并不感兴趣,神态倦倦的靠在朱红芭蕉褥上。绛云夫人走过去悄声问:“可是一路奔波累着了吗?”
“没有”宝乐摇头,蹙起了两道蛾眉:“倒是遇到个奇人。”
绛云夫人满眼都是兴奋,能被你称为奇人,那得有多奇?央不住她缠问,宝乐便把遇到乞丐少年的事,挑挑拣拣的说了。
绛云夫人思索片刻,又沉吟一会儿,“我的乖乖,郡主您该不会是遇到了什么精怪?”
宝乐一怔,细长的指头去拧她的嘴:“乱说什么呢!你才撞邪了。”
“您说呢?福园那么偏僻,又建在半山腰,多蠢的叫花子才会到那里去讨饭?你说那少年如此美貌,行为又那般怪异,还如此命硬,会不会就是山里的妖精?您想想,只有搭救了猫儿啊狗儿啊的,他们才叼着鱼啊鸡啊回报你呢。”
绛云夫人言之凿凿,倒叫宝乐心口乱跳,别人的生命烛她都看不到,只有那少年长长的生命烛能看见,难道他还真不是个人类?
宝乐忽然遍体生寒,忍不住抬头看天上太阳,这一看倒叫她瞧见一队花匠来送花。她眼睛一亮,当即狠掐绛云夫人一下,叫你乱说话吓人,那个抱着一大盆白玉兰的,不就是雪地的妖精?
绛云夫人吃痛,急忙躲避,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顿时双眼放光。那花匠放下了花,便匆匆离去,绛云夫人再伸长脖颈,却被太子给挡住了。她瞎声叹气好不遗憾。宝乐倒被逗笑了,你自从丈夫死去,便广设鸾帐,什么样英雄俊杰没见过,反而稀罕这个少年。
正预备取笑几句,太子却抱着那花盆急匆匆来过,那白玉兰盈盈如雪,娇娇如云,照眼明亮,全不见一点瑕疵,最底部略染了淡紫,恰似美人晕上了眼膏,嫩嫩黄花蕊,点缀其中。风流王孙执花在手,本是极养眼的景致,却叫宝乐不由抓住了裙摆,背弓悄然绷紧。
“妹妹,这花真好看。”
宝乐已经说不出话来,那花盆上素红小笺,清楚题写着“云阳侯府许妙恭贺玉辰。”
绛云夫人一见即笑,“你又何必特特编个故事来哄我,那本就是你府里的人嘛。”
宝乐沉默。不,不是。
第6章 昭王
宝乐昂首走在雕着仙鹤游龙的画廊下,鬓边银珠脆响,她把一缕头发抿到耳后,不自觉加快了步子,宽厚华美的云缎锦襕裙摆如小河柔波轻轻浮动。下人见了纷纷行礼,又纷纷避让。这是昭王府。当今开国皇帝只有皇后亲生的两个儿子,长子立了太子,次子封了亲王。能在亲王府,这般肆意行走的,也只有他的表姐许妙了。
“亲王殿下尚在更衣,有劳郡主等一等。”传话的丫鬟低眉颔首,声音轻曼。宝乐凤眼下垂,低低的瞟了她一眼,径自推开了眼前的阁门。她缀着珍珠的绣鞋踩在宣州红线毯上,刻意发出了重大的声响。帐幔后,有人影浮动,片刻后,一个青衣华服俊眼修眉的少年,一边束着腰带一边走过来,身量未足,十三四年纪。“表姐怎么这般心急?”
“谁许你插手我的事了?好大胆子。”宝乐冷厉了颜色。少年摸摸鼻子,神情颇有些委屈:“我想着表姐刚从福园归来,该来不及准备礼物,便帮帮忙嘛。表姐干嘛对我凶巴巴的。”
宝乐冷笑:“帮我的忙,你心里只怕乐得很吧。我空着手去又如何。那是我自己的事。”
昭王低头搓着手背不说话,半晌后嘟囔道:“表姐好厉害,一下子就看穿是我假冒的。”
宝乐不理会他,背转身坐在了椅子上,宽大的流云袖在黑檀木圈椅上蜿蜒开来,扭出了一折纤细的腰线。少年追过来,如幼时那般,蹲在她裙边,撑着胳膊放在她膝盖上,大眼睛望着她,纯良如一只狮犬。
“姐姐。妙姐姐。”他轻轻拉扯宝乐的衣袖:“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宝乐身形不动,看着窗外一株枝条柔曼的绿柳。不知道多少年前,隐约记得是某次春日宴会,妖童媛女嬉戏作乐,不知是哪个好事的挑了个头,问大家如今两位皇子更喜欢哪个。那当着太子又惯会体贴女孩儿的兄长自然得了多多赞誉。宝乐一转头看到那还在玩泥巴的小孩,于心不忍,随手折了根柳条,冲他脸轻轻一扫。“二郎可爱。”
她是尊贵的宝乐郡主,自然行止随心,不必考虑那人是否是故意问鹿马的赵高。
谁知这一扫就扫出了祸事,他竟好比咬了饵的鱼儿,不肯松口了。
距离极近,昭王都嗅到宝乐身上细细的香味,那香味应该来自一朵开得正浓的玫瑰,他轻轻吸气,闭上了眼睛,却叫宝乐一推,措不及防的跌坐在了地上。“你作什么死!”宝乐瞪着他。可那双眼睛太水太灵秀,气势和愤怒都像是水底冒出来的墨汁,先是一荡,又是一飘,便所剩无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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