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燕愤懑道:“那莹嫔和仪嫔二人为了争宠,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这个仪嫔显然是没有莹嫔有手段,皇后又是个面疙瘩,真是……当初要是知道她这么没用,我怎么着也不会选她!”说着看了一眼彩娥,又道,“罢了,要是她太有用,像莹嫔这般聪明,于我而言也不是什么好事。”
彩娥忙不迭的点头道:“是,主子您自此和皇后就是婆媳的关系了,皇后要是个忒厉害的,没得您生受。再说了,主子您之前也道,您一个大活人,往后的日子长着呢,和一个往生的人计较什么!您大度些,一来在太皇太后跟前好看,二来在陛下跟前也抬得起头,至于前朝的言官们,看您受了这样大的委屈,您也说的响嘴。”
陆燕瞥了彩娥一眼道:“你个妮子从前跟着我不见你口舌这样伶俐,而今士别三日要刮目想看了。”
“奴婢也是没得法子。”彩娥耷拉着肩膀,道,“主子您过往只有我一个,奴婢知道自己蠢笨,不能为主子您分忧,主子是没法子凑合着用,奴婢蒙您不弃,只有愈加勤快的干活,报答主子您。现下却不一样了,主子您当了太后,搬到永寿宫去光是伺候的中人就有二十个,宫女十五个,个个都能顶半边天,比我能干事,奴婢这也是被逼得没法子了,想着临时抱佛脚,狠狠地拍一拍马屁。”说着,抬起眼皮望了她一眼,“主子您别嫌弃我。”
陆燕拉起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嫌弃谁都不会嫌弃你,你好好的把心安回肚子里去吧,咱们从前那般苦那样难熬都熬过来了,往后有你的好日子过。那些大宫女办事是比你麻利,但在宫里行走的时间久了,个个都是老油子,我信不过她们,我只信得过你。”
彩娥闻言,开心的咧嘴一笑,忙端着茶盏又递到陆燕跟前:“那主子您不气了,咱喝口水,奴婢给你剥栗子。”
陆燕笑了笑道:“不必了,把皇帝的礼单拿过来我瞧瞧。”
彩娥恭恭敬敬的递上,陆燕翻开一看,有:《白猿献桃》的围屏一架,御制万寿如意太平花一枝,龟鹤遐龄花一对,珊瑚一千四百四十分,自鸣钟一架,寿山石群仙拱寿一堂,银累丝海阁双龙纹珠宝盆景一尊,紫檀木边座嵌木灵芝插屏一副,千秋洋镜和百花洋镜各一架,东珠、金珀等念珠一九,皮裘一九,雨缎一九,哆罗呢一九,璧机缎一九,沉香一九,白檀一九,绛香一九,通天犀、珍珠、玛瑙、雕漆等古玩九九,宋元明画册卷九九,攒香九九,御膳房数米一万粒做‘万国玉粒饭’,及其他一些罕见异宝等等。
想必是皇帝吩咐内侍局从库房你取的。
很多连太皇太后和皇后的宫里都没有,特别是其中的一副《快雪时晴帖》,是真迹。
她知道这必然是他亲自挑的,因为他知道她喜欢什么,可见礼物并非随意经他人的手敷衍她的,她胸中这口气总算顺了一些。
之后,内侍局的大总管张德全,钟粹宫的大姑姑锦葵一起来请她,由于皇帝已经派官员告祭过天、地、宗社,陆燕只须领金册、金印,接着到奉先殿拜谒和敬谢祖宗即可。
她在彩娥的搀扶下上了软轿,随着浩浩荡荡的卤簿依仗,到了奉先殿,抬头看檐下彩绘金线大点金旋子彩画,一种前所未有的胜利感油然而生。
她捻了一炷香朝列祖列宗,包括先帝,她的亲姑母孝淑慎皇后,还有孝淑睿皇后,一一行礼。
心理依然不忿,想着傅蕊乔不过比她早几个时辰追封,所以现在才能在这里要她这个大活人来参拜这个害死她姑母的女人,但凭她傅蕊乔生前怎样的光辉都好,终归短命,就算她上再多的香又怎么样,死后哀荣,不过是她头顶上的一块牌子罢了,不值一提。
最后是挪宫,她径直回到永寿宫,接受皇子皇孙,后妃公主,还有文武百官的祝贺。
她准备了一些赏赐,例如皇后,她给的是金镶玉四龙戏珠手镯,仪嫔,一支点翠水仙蝶纹头钗,就连位份较低的住在钟粹宫的裴娘子都拿了一对镶料米珠石松鼠葡萄双喜头花,而莹嫔却只得了一副黄罗素圆扇。
孰轻孰重,明眼人一看就明白了。
女眷们虽然也有在冬天还带着一柄扇子不离身的,但那都是装点,并不会真的用,这大冬天的,刚刚步入春分,寒气还没散尽就送人夏天用的扇子,不待见的非常明显了。
然而莹嫔似乎并不在意,相反还举起扇子,手指在薄弱蝉翼的扇面上划过,柔声道:“母后这里的东西就是巧夺天工,相较之下,臣妾那里的东西就是粗陋不堪,根本不值一提,臣妾谢母后赏赐。”施施然一福,表现的大方得体大方。
皇帝朝她赞许的一笑。
莹嫔与他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太后见着了,一手抓住宝屏座上的扶臂,险些磕碎了金护甲。
众人心照不宣,太后不喜莹嫔又有什么用,无非是日后打压打压她,没事给她穿几次小鞋,关键是皇帝喜欢,只要皇帝皇帝看重莹嫔,今次就是莹嫔赢了。旁的人拿再好的赏赐也是白搭。
第36章 两难圆
这一天,众人都是千头万绪。
身在漩涡里的,命运沉浮;身处漩涡之外的,静静的围观着一切的发生。而风暴眼正中,平静的恍如连时间都静止了。
浓浓的夜色中,奉先殿一改白日里的喧嚣和热闹,沉寂下来,三交六椀菱花隔扇门里透出的荧荧火光当是蜡烛的焰苗,燃烧殆尽的红泪流进银盘里,瞬间又凝固了。
皇帝遣散了随从,一个人呆在奉先殿里,木木的看着神龛上的孝淑睿皇后的神主牌,前程往事一一浮上心头,心里翻江倒海似的,阵阵酸楚,半晌之后,一只手撑在那里,似站不稳一般,小声的压抑的低咽道:“母亲……”
皇后提着裙摆慢慢的步上月台,外面风声呼啸,听不见里面的动静,她伸手一推,‘吱呀’一声,门扉半开,李永邦赶忙用手掖了掖眼头,半侧脸不悦道:“谁?朕不是吩咐过不许任何人进来!”
上官露吓了一跳,不由的退出去半步,道:“是。”
声音入耳,李永邦知是她,忙倏地转过身:“你别走。”
上官露顿住步子站在那里,见他一双眼睛如同被浸润过,湿漉漉的,便道:“陛下深夜一人在此,还是唤几个内侍到门外守着吧,臣妾就不打扰了,先行告退。”
李永邦依旧不依不饶:“你过来。”
上官露只得缓缓上前,李永邦道:“你怎么来了?”
“白日里人多喧哗。”上官露容色淡淡的,“都没法好好给母后上一支香。”说着,捻了三根清香,在神位前拜了拜,“陛下也是的,既然事已毕,就早些回去吧。”
言毕,转身要走,李永邦伸出手去挽留,却只摸到了她细腻纤长的手指,微凉,从他掌中划过了。他再一拉,又扯到了她外面罩着的云白青枝纹雁翎氅,微微露出里面的衣裳,是一件如意纹滚边,香色的绣蝴蝶玉兰花织锦大袄,玉兰花是正当时令的花,也不过就这几天的光景,开到了极处,就是她身上的那种,一朵朵饱满的绽放,清雅、光明,像是会溢出香气来。她白日里为着孝淑睿皇后的事,不能穿的太艳,偏生太后挪宫又是喜事,太素不像话,她只有折中。
有时候连李永邦都不得不佩服她的面面俱到,哪怕是一点细节上的事,都抓不到她的错处。特别是给生母上徽号以及奉太后的这一连串峰回路转里头有许多牵扯,她但凡是深明大义的,就该知道孰轻孰重,孰先孰后。谁知道那日仪嫔忽然提议要奉燕贵太妃为太后,他一下子就疯了,揣测她定是为了谄媚陆燕,而忘了正事儿,毕竟宫里的事,宫里的女人,哪样不经过她的手?当下便不管不顾的冲到永乐宫里朝她一顿乱吼。事后想想,冲动是魔鬼。现在事情办的这样妥帖,太后那边得了便宜,而他母亲的事,也给实打实的办了,这一切都归功于她,他要为自己一时情急出口伤人而道歉,又委实拉不下脸来。
过了好久,才艰难的开口道:“谢谢你。”
上官露吃惊的看着他,没听错吧?
李永邦也会向人道谢的吗?太阳打南边出来了呀!看来西门大官人真的是为了得到武大郎的心才故意勾*&引的潘金莲!
“真的,多谢你。”李永邦垂眸。
接着伸出手,拿了一块布认真的擦拭着孝淑睿皇后的神位,一边道:“我只告诉过你故事的前半段,可未曾告诉过你后来发生了什么。”
上官露静默不语,李永邦继续道:“我小时候不懂事,听人故意传话到我跟前来嚼舌根,便信以为真,常常忤逆我母亲,指责她是杀人凶手。其实这并非我的本意,我只是心里难受,谁不喜欢自己的母亲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我一直都认定她最好的,直到人家告诉我,我的母亲害死了母后,我怨愤之极,什么好话都听不进去,轴的要命。有一次和母亲吵了起来,在御花园里,更是失手把母亲推下了湖,当时母亲的肚子里怀着弟弟,就是永定,险些酿出祸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