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露是她手中的一枚棋子,岂能说废就废?
此刻她庆幸不已,自己险些就着了李永邦的道儿。
彩娥懵懂的看着她,不明白为何前一刻还阴雨连绵的,下一刻就晴光灿烂了,但只要主子高兴,她就高兴,跟着乐呵呵的傻笑。
而另一边朝未央宫去的李永邦则一路上忧心忡忡。
燕贵太妃冷不丁的问他那么一句,他没有一丝防备,着实是有一点无措。因为从来没有人问过他到底喜不喜欢皇后,帝后之间的婚配,向来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皇后的职责在于主持中馈,要说多得圣心,历朝历代,没有几个皇后是皇帝真心喜爱的,都是出于政治上的需求。李永邦自然也不曾扪心自问过是否喜欢上官露,但是他的皇后,只有他可以废,什么时候轮到旁人来置喙?没想到燕贵太妃居然问出来了!他知道自己得审慎的回答,一弄不好,皇后指不定就被陆燕给弄死了,可他要说不是,凭陆燕对他的了解,皇后不死也残废。当然也正是陆燕太了解他,他便赌了一把,故意说是皇后,那么这样一来,陆燕或许会反过来猜,兴许暂时能保住皇后。
可谁又能保证陆燕百分之一百绝对会中计呢?
要是她把他的话当真,没有反过来猜,认定了皇后是她的敌人可怎么办?
李永邦真是辗转反侧,到了未央宫,用完晚膳,连福禄递上得盘子也叫走,他实在没这个心思,连敷衍都不想敷衍。
当皇帝其实很可怜,他的父皇生活在大覃动荡飘摇的时代,内忧外患,内有诸王夺嫡之乱,外有列国强敌环伺,大覃的江山是他父皇一只手给压下来的,弄文的是他父皇的心腹,时代大儒,武将也是当世枭雄,就连天机营,安插于举国上下各地的密探,都被他父皇打理的井井有条,他父皇铁血手腕,说一不二,他父皇有强硬的资本,可以充分的放肆。但他就不行。
他生在太平盛世,他的目标是巩固祖宗基业,能更上一层楼最好,不能的话起码也要守成,无论他对国政有怎样大刀阔斧的改革之心,比如说想取消天机营,总会受到各方势力的掣肘,结果弄到伤筋动骨。
在感情上亦是一样寸步难行,他身为皇帝,繁衍皇嗣是根本,他没有资格去爱,事实上他连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都摸不太清楚。要说他从前有多爱陆燕,还真的谈不上,顶多只能算是年少时的一些爱慕,心动的成分居多——当是时他被父皇从头到脚的管束,母后的事令他苦闷,他没处诉说,自己的母亲越是纵容他,包庇他,他和父皇的关系就越是紧张。陆燕是唯一能和他说的上话的,他身处禁庭,无时无刻不想着要逃离这座巨大的樊笼,而陆燕就像是盖住笼子的布上破了的一个洞,使得他终于能够透一口气了。
但许是怕他和陆燕走的太近了,父皇竟心急火燎的往他身边送了几个稍稍年长略有姿色的宫女,专门教他男女之事。他毕竟是个少年人,起初的确有一些新鲜感,后来和陆燕聊得多了,诗词歌赋里能酝酿出浪漫的情怀,便觉得和不认识的、没有感情的女人一起躺到榻上,简直跟畜*&生没什么分别。
那时候,心动的成分加上对父母的反抗差点就将他往爱上陆燕这条路上逼了,直到陆燕进宫,一切有了改变。
陆燕不再是他名义上的小姐姐,而得唤‘母妃’,他接受不了,企图帮助陆燕摆脱父皇的召幸,然而他父皇不过是当着他的面小小的试探了一下陆燕,就令他就知道他于陆燕而言,不过是政治上的砝码,他犹如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昔日情分支离破碎。但一切还没有结束,最可笑的是,也是促使他离开京师直奔乌溪战场的,是陆燕竟然要他娶上官家的女儿。
他伤情之下,以参政为名,逃到了乌溪,以为遇到了连翘这个生于山野的姑娘一定会有所不同,谁知道连翘又是个蛰伏的杀手。
之后的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他还没来得及了断和连翘的事,就见到了他传说中的未婚妻,乌溪大都护的女儿,一个没事喜欢跳楼的姑娘,一个和他一样恨不得挣脱束缚远远逃走的姑娘。而这个时候,疲惫如他,已经分不清喜欢不喜欢,也无所谓喜欢不喜欢了,他终致明白,只要他一天还是大覃的皇子,未来的储君,他就没有可能逃脱属于他的命运,既然如此,他和上官露就各司其职吧。
但他心目中的皇后应该是一个和他截然不同的人,这样他怒火中烧的时候,她便能将一切矛盾都化作掌心绕指柔,他向往这样的生活。偏偏上官露的脾气和他差不多,他看到上官露在反抗就好像看到自己在反抗一样,即便是恨得,也言不由衷,也不是发自肺腑。没有恨到要她去死。否则在她杀死连翘的时候,他就可以一剑杀了她,不会留她到今天。
很多人以为他偏宠赵氏,登基之后赵氏就有机会入主中宫,没有人知道,在皇后的人选上,除了上官露,他从不做他人想。他只是没说出来而已。
西洋人进贡的自鸣钟在一旁角落里滴答滴答的走着,他正在临贴,却被今日所发生的事情搅的心烦意乱,不能平静,一晚上写了多少张就废了多少张,最后不得不搁下笔来,把四周的小太监都遣到了门外,问福禄道:“禄子,我问你一件事,你老实说,你认为她会相信我说的话吗?”
福禄自然懂他的意思,斟酌再三道:“此事,还真不好说。”
皇帝着急道:“她若真信可怎么办。”
福禄劝慰说:“奴才以为方才的情形,陛下的语气之中置气的成分较多,燕贵太妃娘娘素来又是蕙质兰心,头脑机敏,说不定燕贵太妃娘娘对陛下的话另有他解。”
“真的?”他半信半疑的看着福禄,福禄是他父皇和母亲留给他的近侍,对他的事全都一清二楚,他完全可以推心置腹。
“有你这句话,朕就放心了。”他坐了下来,总算松了口气,问道,“皇后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福禄答道:“宝琛回禀说永乐宫里娘娘和大公子一切都好。”
皇帝颔首,不再多言,闷头又临了几章经。
第35章 奉先殿
接着几日,内侍局的人全都忙得脚不沾地,到了春分那一天,陆燕在兰林殿里等着,等各宫各院的妃嫔们来给她道贺,然而等来等去,毋宁说皇帝和皇后,就连妃嫔的人影都不见一个。
陆燕的心里猫挠似的坐不住,让彩娥出去打探。还没走到门口,就见到了凝香,回头亟亟忙忙进里屋回禀道:“主子,亏得皇后那边的人来通报咱们一声,说是陛下如今正偕同礼部、文渊阁,文华阁还有武英殿的大学士们在太庙呢…….”话还没说完,彩娥不过走的急了换了口气,陆燕的脸上便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喜悦:“太庙?我毕竟不是她的生母,如此大费周章的,只怕来日要被言官们的唾沫给淹死。”
太庙里供奉的向来都是大覃的君主,后来渐渐地皇后也能升入其中。当后妃的起初是盼进幸,盼得宠,但说到底最后谁不盼着能入太庙!生前不是皇后,死后哀荣,母凭子贵也是好的。
彩娥知道主子想岔了,她当真不想坏了主子的兴致,但总要实话实说,当即垂着头低声道:“不是的,主子,陛下和那么多位大人在太庙是为了给先皇贵妃上徽号,听说还请了一堆的和尚做法事,孝慎皇后为孝淑慎皇后,再追封先皇贵妃为孝淑睿皇后,接着升祔孝淑睿皇后的神主牌去奉先殿,道士们在那里等着。一应全部完事了,才轮到咱们。”
陆燕的笑凝固在脸上,彩娥怯怯的望着她,只见下一秒,陆燕便大手一挥,将桌上的东西全扫到了地上,咬牙切齿道:“难怪御膳上的人说他连着三日都斋戒茹素,既不饮酒,也没叫太医循例记录脉案,竟是为了她亲娘,我呸!”陆燕冷笑道,“她一个死人,我一个大活人,这种事能放在一起办吗?他这是生生的往我脸上招呼呢!哪里是奉我为太后,根本是巴不得我快点死才好。”
“主子您可千万别恼。”彩娥上前替她斟了一碗茶,“气多了伤身。主子,今天是您敕封太后的大好日子,您绝对不能往心里去。奴婢愚见,不会说话,但奴婢知道陛下肯定是在乎主子您的,单瞧着适才皇后跟前的凝香姑姑送来的礼单,就看得出,竟赛过了之前太皇太后的寿辰呢。太后您的敕封被延后了固然可惜,但陛下想必是有他不得已的苦衷,事关礼法孝义,陛下可不能由着他的性子来。孝淑睿皇后是陛下的生母,陛下御极的头两件大事,自然是改元和追封生母。否则即便是主子您当了太后,只怕前朝的人也不服,陛下这么做,可都是为了主子您啊。”
“真的?”陆燕扬了扬眉,“可皇后那边怎么这么晚才得到消息?皇帝要做什么,她不是该第一个知道吗?”
“话是这么说不错。”彩娥叹了口气,“可是主子您有所不知啊,据说陛下之所以先赶着去给先皇贵妃上徽号是因为受了莹嫔的挑唆,莹嫔趁着陛下情致好的时候,声泪俱下的把礼义廉耻忠孝敬恩全都说了一遍,陛下被她感动的不行。这件事便交由莹嫔和她那个在朝里当官的弟弟,偕同礼部的人一起来办,皇后那边被瞒的严严实实,一直到今早才得了消息,往太庙赶的时候险些来不及,极其狼狈,永乐宫上下自然也跟着鸡飞狗跳,不过皇后还是差了跟前的大姑姑来传话,想是怕您等着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