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妃叩首,领旨谢恩。
各宫各院的妃嫔们都来道贺,仪嫔推说头疼,人不到,却派了贴身的宫女环珠递了一尊整玉雕的送子观音像,谦妃送的是一条祖母绿玛瑙饰白玉鱼。静贵人和昭贵人是合作绣了一架屏风,左边绣的瑶池欢宴,右边看却是飞天仙女,美轮美奂。钟粹宫的滕御们位份低,没有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便凑份子送了一个景泰款掐丝珐琅缠枝莲纹孩童嬉戏螭耳熏炉。唯独皇后的出手最阔绰,不但有象牙雕插屏《寒夜寻梅》,更有鲁绣芙蓉鸳鸯图轴,雕龙凤双喜纹琉璃灯,玛瑙卧莲鸳鸯一台,还有一柄贵重的翡翠灵芝绿玉如意,更罕见的是,特地请西洋人做的铜镀金仙鹤驮亭式表。
华妃千恩万谢的,吩咐身旁的绿珠打赏凝香一些金叶子,劳烦她回去向皇后主子问安,凝香愧不敢受,华妃热络道:“怎么不敢收?你若不收,皇后娘娘的这番大礼本宫却更不敢收了。”
凝香唯有放在袖子里,默默地退了出去。
等人走了以后,紫鹃望着凝香的背影道:“宫里谁人不知,除了老佛爷、太后、还有陛下,只有皇后那里有西洋人的玩意,她这是什么意思?打量着咱们宫里没有,特地来显摆的吗?!”
华妃的眉头不悦的蹙起,刚想开口喝止她,紫鹃斜了一眼站在华妃身旁的绿珠。绿珠是他们进宫后,内侍局分拨过来的,而她却是打小伺候华妃的,不知道为什么华妃近来总是特别倚仗绿珠,进进出出的都带在身边,让紫鹃心里不大受用,抢白道:“咱们娘娘得皇上的宠爱,以后什么赏赐没有,犯得上用别人剩下的!”
华妃再也忍不住,低声叱道:“紫鹃!”
紫鹃忙喏喏的低头,蚊子般的嘤咛道:“娘娘……”
华妃一脸肃容的环顾宫里的一众丫鬟道:“你们一个个的都过来。”
众人一齐到华妃跟前跪下,包括绿珠。
“你们跟在本宫的身边日子也不算短了。”华妃的手一一从她们头顶上划过,特别点向紫鹃道,“你更是本宫从潜邸带过来的,怎么会分不清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要是别人宫里的,本宫犯不着管你,但在我重华宫里,就不许有任何一个人背后妄议主子。要知道,本宫能有今日,全赖皇后主子的庇佑。你们且都给我记下了,要是再让本宫听见一句……”华妃的眼神陡的锐利起来,“打死不论!”
“娘娘饶命啊……”紫鹃跪在地上浑身抖得如筛糠,“奴婢知道错了。”
华妃道:“念在你是初犯,从今往后你便到膳食上去吧,那里缺人手,至于本宫跟前的上夜,轮值自有别的人顶替。”
紫鹃啜泣道:“娘娘,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是一时糊涂,说话不经过脑子,才会这么着胡言乱语,娘娘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吧。奴婢打小跟着您…..”紫鹃哭的泣不成声,“离了主子,奴婢的心和魂都不知道该怎么着落,求主子恩恤。”
“本宫就是想着昔日的情分才这般纵容你,但只怕越纵容将来要惹出更大的祸事,而今只是把你调去膳食上,否则就你刚才的话,本宫就该禀明了皇后,找执法的太监让你长长记性,到时候裤子一扒,一点不留情面,拖到廊庑的滴水檐下头,大伙儿围观着看你光屁股挨板子,疼是小事,丢人是大事,你不要脸,本宫还要脸呢!”
紫鹃早吓得魂飞魄散了,一个劲的抽抽搭搭,绿珠瞧着她可怜,道:“娘娘,紫鹃还小,刚入宫没多久,不熟悉宫里的规矩,咱们都是尚仪局姑姑手里熬出来的,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绝不叫娘娘操心。娘娘只管高枕无忧便是。”
一群人跟着绿珠附和道:“是,是。”
绿珠又替紫鹃求情:“从前膳食上的确是缺人手,不过娘娘而今升了妃位,足有十个太监,八个宫女,奴婢斗胆,觉着紫鹃姑娘是一直跟在娘娘身边的,最知道娘娘您的起居,还是留着她继续服侍您吧。”
“那照你的意思,今天的事就这么算了?”华妃声音凉凉的,“如此一来,以后本宫的话可还有人听?这重华宫的规矩还有人守?岂不都乱了套!”
“娘娘息怒。”绿珠为难道:“要不然……”
她侧头看了一眼紫鹃:“按着尚仪局的规矩,犯了错的宫女自有一套惩罚的定例,紫鹃言辞欠妥,不如就罚她到壁角去跪着。”
“只是跪着这么简单?”华妃‘嗤’的一笑,“本宫听说的可不是这样?你对她倒是袒护。”
“不不。”绿珠怕惹火上身,赶忙撇清道,“怪奴婢的话没说全,是跪在瓷片上。”
华妃哼声一笑,望着紫鹃道:“怎么?你意下如何?是挨罚呀还是从此滚到炉灶边上去?”
紫鹃哽咽道:“奴婢只要能继续留在娘娘身边,奴婢什么都不怕,奴婢听候娘娘发落,谢娘娘开恩。”说着,咬牙切齿的鼓着腮帮子对绿珠道,“也谢绿珠姐姐求情。”
绿珠勉为其难的扯了扯嘴角。
此事至此便罢了。
夜深时,本以为皇帝会到重华宫来,谁知御前传来消息说是圣上今夜哪儿都不去,华妃按了按发疼的太阳穴,道:“真是一时半刻都不让本宫省心。”
绿珠往华妃的身上盖了一条薄毯子道:“夜里风大,娘娘仔细着身体。”
“还是你懂我的心。”华妃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绿珠坐下,“你虽不是跟在我身边大的,但是你入了我重华宫,就是我的人,从此我的荣辱便是你的荣辱。紫鹃这丫头仗着和我的情分,倚老卖老,是要吃点教训,要不然哪天害了她自己也害了我。”
绿珠垂头道:“奴婢明白,娘娘一切都是为了她好,再者今日是娘娘的好日子,该喜气洋洋的,谁也不想闹的这样,但要是一不小心传到皇后或者上头的耳朵里,就算陛下不怪罪,终归有伤娘娘的声誉。咱们宫里现在不比从前了,人多口杂,也正好趁这个机会让他们新来的都晓晓事,省的来日惹得一身腥,凭白带累了娘娘。”
“是啊。”华妃长叹道,“本宫这妃位来之不易,往后更要步步当心。你多费心些,管着她们几个,女孩子家家的,最爱贪口舌之快,像今天这种事,以后只怕免不了。仪嫔就是个典型的例子,一张利嘴有什么用?还敢和谦妃叫板!就冲谦妃现在的位份比她高,要是有意对付她,她能讨得了好?抬头挺胸朝前看固然是高瞻远瞩,但一不留神近处的脚下反而容易跌个大跟头,有时候低下头来,才看得清脚下的路。”
“娘娘说的是。”绿珠轻轻垂着她的肩膀,“别说仪嫔了,就是谦妃娘娘,都没有主子您得宠。奴婢听说娘娘您册封她之所以不来是因为一大早就去皇后主子跟前哭诉去了!”
“哦?”华妃听着新鲜,玩味道,“都说些什么了?消息可靠吗?”
绿珠附耳过去悄声道:“是皇后身边的如琢说的,皇后惯来只信得过她自己的人,就好比那个什么凝香啊,逢春,还有折柳。对内侍局拨过去的人投闲置散。这不,底下的人对她都怨声载道的。如琢不止一次的跟奴婢提起,要过来跟着娘娘您,她为了立功,想来说的不会错。”
华妃摇头道:“皇后的御下之术呀,委实是有待提高。”
关于仪嫔,华妃一早就料到她会有所动作,不过就仪嫔那个性子,能一直忍到今天,算是超乎了她的想象了。
事实上仪嫔在春分那天看到孝睿皇后升入太庙的排场就知道自己做错了,一整天都魂不守舍的,在永寿宫里更是强自按捺,太后的和颜悦色和刻意打压莹嫔好不容易让她好受些,结果皇帝对莹嫔偏袒的那么明显,让她再也忍不住,回到了长春宫,一个反身扑到榻上痛哭道:“中计了!咱们中计了!这个贱人她从一开始盘算的就是在陛下的生母身上做文章。”
环珠安慰她道:“娘娘,您快别哭了,当心伤眼睛,这不事情还没到绝处上嘛,咱们去和皇后主子说说,指不定还有机会?”
“哪儿来的机会!”仪嫔愤愤的看着环珠,“都怪你这个不长眼的东西,说什么绿珠和内侍局的人勾结,要不是你谎报的消息,本宫能这样被她牵着鼻子走进一个死胡同嘛!这个妃位本该是我的,是我的呀!都怪你!”说着,对准环珠的手臂狠狠的拧下去,直拧的环珠泪花闪闪的,委屈道,“娘娘,是您让奴婢去打探的,奴婢只是把收到的消息回来告诉您,奴婢并没有一口咬定说……”
“你还敢狡辩!”仪嫔跳起来,让另外一个叫如霞的宫女拿来藤条死命的抽打环珠,“我让你还嘴!让你还嘴!”
“无法无天了,这宫里谁是主子!”仪嫔龇着牙,恨声道,“做错了就是错了,居然还敢砌词狡辩。”
尽管长春宫里被仪嫔整饬的哀嚎遍野,但仪嫔到底没有把事情闹大,因为敕封燕贵太妃为皇考皇太后之后,便没有了动静,皇帝绝口不提要晋位莹嫔的事,仪嫔的火总算稍稍熄灭了一点,但火种依旧还在,等到了正式册封莹嫔为华妃的这天,她终于忍不住跑到了永乐宫找皇后哭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