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之感…”栎容低吁,“感觉不会骗人,杨牧和杨越是亲兄弟,杨牧说好像认得他,就一定认得,杨牧还能亲笔书信让你替他去想…就证明这个人在他心底深处很是重要…莫非,真的是小杨牧…的故人?”
“杨越…杨越…”薛灿一遍遍喊着这个名字,“真的是你?要你还活着,为什么不来湘南找我,你知道庄子涂把我们带去湘南的…为什么不来找我。”
“如果他容貌尽毁,他一定是不会来见你们的。”栎容哀声道。
薛灿刚毅的身子抽动了下,“他是为了我,才失去一切,遍体鳞伤毁去容貌,他怕出现在我面前,我会愧疚自责,痛心悔恨…他当年为我去死,我已经能愧疚一辈子…”
“杨越要强,他不想你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他更不想自小崇拜他的亲弟弟看到他现在的样子。”栎容抚住薛灿耸动的肩,“是不是杨越还不一定,等我们到了鹰都,你亲自去见见那人,杨牧什么都不记得,你却什么都记在心里,你只要见他一面,一定可以知道他到底是谁。”
“要真是杨越…”薛灿攥住栎容的手。
栎容仰头道:“那我就跪地给他磕三个响头,跪谢他对你的大恩。”
薛灿深望栎容坦荡的脸,点头道:“替死大恩,我也永世不忘,要真是杨越,大家还是同生共死的兄弟。”
栎容接话又道:“他看到杨牧现在的模样,一定会知道这些年你待他弟弟多好,你没有食言,替他照顾杨牧。”
“好一个小杨牧。”薛灿笑看杨牧一字一字认真写下的书信,“你看他,平日最不爱念书写字,这会儿笔笔认真,字句写的也不错…”薛灿说着自嘲摇头,“这些年,我真是拿他当亲弟弟,想他上进,怕他惹事,他做错什么,也护着不让旁人教训…”
“亲兄弟,就是这样。”栎容倚近薛灿,“如果他真是杨越,安乐侯和宋太傅…是不是死在他手里?我见过那两人的尸体,安乐侯身首异处,颈脖刀口平滑,砍头的剑一定很快;宋太傅的手脚伤口,关悬镜说,伤口细滑,一看就是厉害的剑手所为…你说杨越是姜国最厉害的剑手…”
——“我杨越能为小殿下赴死,是我的幸事。杨越求小殿下两件事,牧儿年幼,娘亲早逝,父亲战死,往后,就拜托小殿下替我照顾这个弟弟,牧儿顽劣难驯,小殿下一定要多多担待…第二件事,到了湘南,小殿下一定要伺机再起,复我姜国,一雪前耻…今天所有死去的人,都不会后悔为小殿下而死。我杨越,也死而无憾。”
——“我答应你!照顾杨牧,复我姜国。”
“他是想提醒我。”薛灿恍然彻悟,“我做了紫金府几年的小侯爷,湘南一直毫无动静,还年年献金朝廷,他以为我被荣华富贵磨平了斗志,他以为我忘了曾经答应他的…他杀安乐侯,是提醒我勿忘姜都屠杀,他杀宋太傅,是知道我人在鹰都,还去觐见殇帝和戚太保…他看见宋敖监斩姜奴,他要我记着所有人为我流过的血,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复我姜国。”
“杨越!”薛灿潸然闭目,“是杨越,阿容,他一定没有死,救下杨牧的人,就是他的亲哥哥。”
薛灿铺开纸卷,提笔匆匆写上,吹干墨迹卷做细条,塞进信鸽腿边的信匣里。
——“你没有告诉杨牧你的猜测。”
薛灿遥望鹰都的方向,低沉道:“杨牧年少冲动,就算只是猜测,毕竟也是关于他哥哥没死的大事,杨越存心躲避我们,要是杨牧当面问他,也许杨越会索性遁世远走,让我这辈子都找不到他。”
薛灿眼前重现宗庙冲天的大火,“我一定要亲眼见到他,杨越,你真的…还活着。”
阳城外,甘泉边
见芳婆拖着木桶又来打水,甘泉里嬉戏饮水的姑娘都急急散开给芳婆腾出泉眼,芳婆认得为首那个最俏丽的,就是回回给栎容脸子看的那人。听说那丫头的父亲是阳城守将,这才在城里城外横着走,连甘泉都好像是她家的。
“芳婆。”为首那人擦了擦手,对那平日瞧不上眼的老婆子还露出笑容。
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么?芳婆嗯了声便去接水。
“您老喜欢这泉水,后头我让人天天给您送去庄子,您年纪大了,少干粗活,当心身子。”那丫头声音谄媚,说话间眼睛还一眨一眨。
芳婆疑惑瞥了眼那群姑娘,“婆子受不起,会折寿。”
“芳婆还不知道吧。”丫头娇声道,“湘南大军已经破了襄郡,没几天就要到阳城了。”
这么快…芳婆放下木桶,“你别唬我。”
丫头嗔怒一笑,“紫金府当然比朝廷厉害,薛家小侯爷,不不不,是姜国小殿下,当然也厉害过朝廷那些个,听我爹说,戚太保的女儿都战死了,你家栎容真有眼光,嫁对了好人家,以后青云之上,有的是好日子。”
芳婆提起装满的水桶,踉跄着拖回岸上,那丫头扯了扯芳婆的衣袖,悄声道:“以前我和栎容有些误会,等以后她飞黄腾达了,可别记恨着我们呐。还有,我爹和阳城大人们商量过了,阳城怎么说也是栎容的老家,姜人一定是不会为难我们的,爹打算,降了姜人,也能免去一战…芳婆,芳婆?你在听么?”
芳婆胡乱应着,拖着沉重的水桶挪回庄子,薛灿一众比她料想的速度还要快,阳城得下,就是打通和姜土的关卡,之后北上直入鹰都就指日可待…
“快,太快了。”芳婆怔怔看着波光熠熠的甘泉水,许久都忘了去喝一口,“进了鹰都又有什么用,天下百废拿什么去复兴?辛婉啊辛婉,你又还剩多少家底能给薛灿所用…偏安一隅有什么不好,人生在世不就是为了好好活着么?”
芳婆摸出栎容留下的那包金叶子,一枚枚铺在陈旧的床褥上,“傻阿容,那时婆子想你跟着关悬镜去皇城,也是想你避开湘南那趟浑水,你竟一眼就决定跟着薛灿,婆子也拦不住你。”
“既然跟了他,就是要同生共死。”芳婆摩挲着古老的金叶子,“我也想帮你夫君,帮姜虔仅剩的骨血,但我又能为你们做什么…”芳婆捻起一枚发亮的金叶子,自嘲摇头道,“这十两黄金,又够做什么?”
灯火昏暗,映着芳婆枯黄褶皱的脸,她僵坐许久,起身翻出多年未动的纸墨笔砚,那还是栎容少年时,自己去城里买来教她读书习字用的,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芳婆告诉栎容,没有人生来微贱,也不能自甘无知,哪怕是一颗微不足道的种子,也可以在苦难的夹缝里开出花来。
狼毫笔干枯毛裂,芳婆舀起甘泉水温温洗着,又化开凝结的墨块,一下下耐心研磨,芳婆闭目想了想,又摆上自己替人入殓时的物件,铺开白绢执起了洗干净的狼毫笔。
——“摇光,这就是…雍华宝图?”
——“我想…他就是雍华宝藏的守护人。只可惜,辛婉知道的时候已经太晚…”
——“一眼记下,也只有我的摇光可以做到。”
——“可是…那人说…我们是找不到宝藏的。我看了许久,也看不明白这宝图画的是什么…宝藏…又会在哪里?”
——“宝图既然是人画的,就一定能被人参悟出来。”
她要为薛灿夫妇,重画雍华宝图。
第133章 再回首
——“宝图既然是人画的, 就一定能被人参悟出来。”
她要为薛灿夫妇,重画雍华宝图
“你我苦思数年,参悟,能参悟出什么?”芳婆眼角噙泪, 凭着一眼的记忆她可以给太子虔重画宝图, 她脑中铭记宝图直到今天,就算现在让自己再画出一幅一模一样的也是信手拈来, 但什么都想不出,宝图也不过一张废纸, 除了迷惑人心, 再无用处。
——“摇光你看。”太子虔摸出怀里一叠白绢, 一张张摊开在桌面。
——“七兽图?狼,马, 豺,狐, 虎,凤,蝶?”摇光一一看去, “你把宝图拆分成七兽, 这会子看着, 好像真是…之前我还以为,异兽是上古神兽,还翻看了不少古籍…”
——“上古神兽没人亲眼见过,留给后人如何去识?摇光, 你知道当年世人如何评说燕公子么?”
——“我又不认得他,也没兴趣去懂他。”
——“江湖人都说,世上没有燕公子做不成的事,只要他答应了你,他就一定会做到。燕公子答应熙皇后守住宝藏,留待日后大用,他就一定会藏好,但,也一定会让有缘人找到。所以我觉得,这不是异兽,而是用寻常可见的动物叠加而成…”
摇光噗嗤一笑,“寻常可见?你说兽图里有凤?凤凰是神鸟,你见过?”
姜虔无奈摇头,“凤凰,又叫做火鸟,是神兽,但又不是。”姜虔点住宝图兽首的顶端,“摇光,你看,这像什么?”
——“鸡冠啊。”摇光想也不想,话一出口忽然大悟,“我知道了,凤冠!火鸟,寻常百姓家中都有的雄鸡。”
姜虔赞许笑着,“宝图就是由这七兽图叠成,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