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倍?三十倍,三百倍,我都心甘情愿。”
“你蒙我嘞。”芳婆大笑,“你两手空空身无长物,也就一根不离手的玉箫而已。三百倍?你怎么拿出来?”
“我当时要是用高价得了婉儿,和赢了一桩买卖又有什么不同?我又怎么知道,婉儿愿意跟我走,是真的倾心于我,还是因为我能给她的东西?”
“你真是一根筋。”芳婆扼腕道,“薛家能用马价娶到辛夫人,辛氏嫁女就已经是一桩买卖,既然是买卖,价高者得又有何不可?辛夫人忠义双全,她甘愿为家族国家远嫁,这是忠;她照顾陪伴久病的夫君,这是义,对待忠义烈女,不需套路,只要果断,你瞻前顾后只会错失悔恨,你当年要早遇到我这个婆子,我准帮你得了辛夫人,只可惜…哎,你居然会输给薛侯爷那个病秧子。”
庄子涂似如醍醐灌顶,干唇半张,良久说不出话来。
“听你的口气。”芳婆继续又道,“你也不缺钱银,好像比那薛家还有钱,怎么,是你爹娘不肯你娶媳妇花钱?”
——“孤身一人,如云如燕。”
“既然只有你一人,家财万贯为什么不拿来娶媳妇?”芳婆咋舌。
庄子涂笑看老妪的褶子脸,指肚抚向腰间的青玉箫,“纵有无数家财,却非我一人所有,我可驭,却不可被人觊觎。”
“你怕辛夫人是觊觎你的家财…所以你才瞒着没有说?”芳婆追问。
庄子涂玉萧轻摇,“芳婆刚才说辛婉是忠义烈女,既然忠义双全,她一定是会为了姜国,为了家族做任何事的。”
芳婆叹息摇头,“你爱她,却又疑她…你看看薛侯爷,他知道夫人是因为家财才甘愿远嫁,他把家族的一切都交到夫人手里,任夫人所用…他只求夫人在侧,辛夫人就留在他身边一生一世,你不仅要人,还要心,人和心都归了你,你还会怀疑她觊觎你的东西…所以到头来,你什么都没得到。”
——“背负太多,如何洒脱!?”庄子涂玉萧敲桌,眉头蹙起。
“你到底…是什么人?”芳婆巧妙的适时问起。
“是被全天下遗忘的人。”庄子涂哀声道,“是一个会孤独老死,不留痕迹的人。”
“哎呀。”芳婆急的直跺脚,“你孤零零一个人,要是哪天死了,你口中比薛家还多的家财怎么办?岂不是会绝迹天下?可惜,太可惜。”
庄子涂有些好笑道:“我都不觉得可惜,财富与你无关,你又可惜什么?”
芳婆偷瞥庄子涂,嘻嘻又道:“你钱堆里长大,当然不知道没钱的苦,婆子我粗茶淡饭勉强度日,见到银子两眼都会放光。不如…”芳婆搬起凳子往他身边挪了挪,“你告诉我呗,我替你守着,如何?”
“哈哈哈…”庄子涂放声大笑,“你年岁比我大得多,你觉得你活的过我?”
“傻。”芳婆白了他一眼,“阿容和我情同母女,我要死了,就告诉阿容呐,你进屋时说你对不起栎家,你的家财让阿容守着,你也不亏。”
庄子涂凝住笑容,“栎容嫁给了薛灿,薛灿又是辛婉的嫡亲外甥,我守着的东西兜兜转转又归了辛婉…芳婆,你这算盘倒是打的不错。”
芳婆干笑了几声,“所以说男人无趣,连个玩笑都开不起,我家姑爷就要直入鹰都,到那时呼风唤雨,还稀罕你那点儿东西?”
庄子涂面露不屑,“守着个烂摊子还想呼风唤雨?到那时,他和辛婉就会发现,所谓复国,还不如做回紫金府的侯爷夫人舒坦。”
“嗨!”芳婆叉腰呵斥道,“你就知道说,那么大的家业,你藏哪里啊?薛家还有金山在,你口中比金山还多得多的东西,在哪里?莫非,还在天上飞着?哈哈,在九霄云外不是?”
芳婆的骤然变脸让庄子觉得好笑,他忽然觉得很是有趣,从湘南回来的一路他一直憋屈着心绪,这会儿和这婆子聊上些许,心胸也得到了纾解,倒是快慰了不少。
庄子涂想把这场有趣的交谈拉的更长些,他笑问芳婆,“如果是你,你会藏在哪里?”
芳婆闭眼想了好一会儿,“我啊,估摸着会埋在坡上,再种上好些的树,如何?”
庄子涂摇头,认真道:“你家庄子外那个坡,太小,藏不下。”
芳婆张嘴,吓道:“那只有埋在我姑爷家的后山上了…”
“湘南后山几何?乌金取之有尽,应该也不过尔尔。”庄子涂忽然细细端详着芳婆受到惊吓的老脸,忽的想起什么,道,“你让我想到了一个人。”
——“谁?也是你的故人?”
庄子涂闭上眼睛在回忆里寻找着:
——“婉儿,你是舍不得我,又回来了么?”
——“你认错人了。”
——“婉儿,我是子涂。那个愿意倾尽雍华予你的庄子涂啊。”
——“倾尽…雍华…”
庄子涂记得那个女子,她侧目回首,剪影像极了自己朝思暮想的辛婉。
——“要怎样你才会信我?要我手捧宝藏去你家马场么?”
——“我听说…世人谣传,当年燕公子亲绘藏宝图指引后人…你说自己知道宝藏,那藏宝图…是不是也在你手里?”
“说起来,那个人真是聪慧。”庄子涂回忆着道,“芳婆,你问起我财富的时候,有几分像她。看来芳婆年轻的时候也是个聪明过人的女子。”
“这会儿就是老糊涂?”芳婆愤愤不平。
庄子涂笑了笑道:“芳婆有什么说什么,倒是有趣可爱。”
“不过说真的,我真是好奇你口中说的东西。”芳婆抓心挠肺,“怪你害的,可没法睡着了。”
庄子涂举起旧色的茶碗,把玩着一口喝干,惬意道:“茶虽粗了些,但泡茶的水却甘甜可口,芳婆你避世而居,人人当你孤苦,但你却自有乐趣。”
“那是甘泉水,皇上赐过名的。”芳婆不悦的抢过茶碗,忿忿又给庄子涂倒了杯,“怎么,上回你来阳城,没去喝一口?延年益寿啊。”
庄子涂悠悠又喝完一碗,起身推开纸糊的窗户,远远望着夜空中闪烁的星月,蓦然道:“月色看似笼在义庄上,其实却普撒在各处,世人多怨念不得庇佑,却不知自己根本就在佑泽之中。芳婆,你说呢?”
“说你个鬼啊。”芳婆真恨自己怎么又给他添茶,自己拐弯抹角使劲浑身解数,这庄子涂居然都不着调的和自己闲扯,自己总不能吼叫一声我就是那年骗看你宝图的女人…庄子涂看着清雅,要知道被人哄骗记下宝图,准得用手里那根玉萧打死自己…
庄子涂怅然望月,良久转身道:“天都快亮了,打扰芳婆整宿,我也该走了。”
——“去哪里?”芳婆不死心,“去摸摸你的好东西?”
庄子涂笑着驻足回看芳婆,摇头道:“世人多怨念不得庇佑,却不知自己根本就在佑泽之中,我也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自然也享这份佑泽,又何必去看去摸呢?哈哈哈哈…”
庄子涂仰面笑着,大步走出屋门,笑傲着穿过院里的棺木,走出阴森沉寂的栎氏义庄,天大地大,谁知道他会往哪里去,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哪里才是自己的归宿。
芳婆倚窗望着庄子涂的背影,她无力强问出宝藏的所在,她隐约觉得庄子涂已经告诉了自己,但她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参悟其中。
第135章 荣归时
芳婆倚窗望着庄子涂的背影, 她无力强问出宝藏的所在,她隐约觉得庄子涂已经告诉了自己,但她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参悟其中。
旭日初升,甘泉边的庄子涂捧水洗面, 深吸着清晨舒畅的气息, 他要往鹰都去,杨越答应过自己, 等薛灿复国有成,他就会抛下世间的一切, 跟着庄子涂天高地阔, 庄氏一族除了自己已无后人, 但世代守护的雍华宝藏却不能消失于天下,杨越就是庄子涂选定的那个人。
等自己快死的那天, 就会把宝藏诉之杨越,他会立下重誓, 到死都会守着熙皇后的东西,不容外人一丝觊觎。
自打戚蝶衣战死,姜人大军一路高歌猛进, 不过月余就兵临阳城外, 阳城是鬼手女的故乡, 守将全无抵抗,打开城门拱手献出这座自古兵家必争之地,也打开了旧时周国和姜国的连接。
谢君桓和绮罗率军进城里,流落阳城的姜女跪在城外绵延数里, 她们匍匐在地,饱含热泪迎着复国的大军,绮罗急急下马,一个接一个扶起跪地的姜女,看着他们脸上的疤痕,绮罗再难克制的痛哭失声。
马背上的谢君桓强撑着统军大将的威严,刚毅的眸里也早已经蕴满泪水,弹指七年划过,薛灿和自己扮作尸首逃出南下,终于又率着人马杀回这里。所有的屈辱和血泪,都在重回阳城的这一刻得到了救赎。
襄郡城里,薛灿收到了占领阳城的捷报,他紧握捷报久久未动,日色洒在他高扬的头颅上,映亮了他幽黑的眼睛。阳城拿下,意味着姜人打开了回去故土的大门,阳城的另一边就是废弃多年的姜土,周国灭姜,一路遭顽抗屠杀,攻下姜都后也无力经营这块染满鲜血的北方土地,姜人流落天下,姜土也是废墟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