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虔说着叠起七幅白绢,白绢轻薄透亮,层层叠上,雍华宝图上的异兽真的浮现眼前。
“啊。”摇光震惊叹着,“当真如此。”
“只可惜。”姜虔收起兴奋,又变作心事重重,“我还是不知道宝藏在哪里…”
摇光覆在姜虔的背上,勾住他的十指抚摸着自己的脸,“那人说没人会找到,我就偏要找到。”
——“我偏要找到…”
芳婆从回忆里嘎然醒来,白绢上兽图浮现,一如当年她画给太子虔的那副。
“不能为你找到,那就看在我家阿容份上,为你的儿子…再想一次。”芳婆添了些灯油,屋里顿时亮起。
夜已深沉,月上柳梢,一个黑衣人影伫立在栎氏义庄的坡上,见庄里子夜还亮着灯火,他知道,栎氏义庄只剩一个帮佣婆子,当年庄子里那个十几岁的可爱少女,已经嫁进紫金府,做了薛灿的夫人。
——“栎老三,你女儿模子生的俊俏,也能做你的营生?”
那少女娇俏回眸,对自己扮了个鬼脸,“你才丑嘞。”
庄子涂浪迹天涯许多年,庄氏子孙不多,到了他这一辈,就只剩自己一人,他怀揣可倾天下的财富,却连一个与之倾诉的朋友都没有。
他寻寻觅觅,渴望找到一个相互钟情,又能与他天涯相伴,共守雍华巨富的女子,在辛氏广阔的马场上,他看见了驰骋在天地间的红衣少女,少女面容绝伦,英姿飒爽,少女畅快的笑声在草原上回荡不止,庄子涂从没有听过这样动听的声音。
从那以后,辛婉就成了他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钟意的女子,直到今天,庄子涂已经清楚辛婉不可能跟着自己,但他还是没法忘记这个女人。
栎氏义庄,庄子涂找到这里,为辛婉做成这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带着薛灿,往湘南去。
庄子涂忽然觉得很可笑,自己大半生只为辛婉活着,明明已经恨她绝情,却还为她筹措粮草,做尽所有,但这个女人心心念念的只有自己手里的宝藏…
辛家的女人个个不可信——辛婉要嫁富可敌国的家族,辛云要得尽天下的恩宠,还有那个骗看宝图的女子,她的心更大,竟要骗走自己的雍华宝藏…
庄子涂忿忿握紧青玉箫,想到义庄里那个也像是被人抛弃的帮佣,庄子涂忽然涌出故人相怜之感,他一步步朝栎氏义庄走去,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也不知这个婆子还记不记得自己。
义庄里,芳婆指尖在宝图上勾画不止,这些年里,她为助姜虔识破宝图之谜,已经看遍天下古籍奇书,连最晦涩深奥的奇门遁甲都已经了然通透,但不论用什么法子,那似乎只是一张诡异的兽图,没有指点,没有要诀,每个人都被困在奇局之中,难觅出路。
院子外传来敲门声,夜风穿窗而过,划过芳婆的耳边。
——“义庄已无鬼手女,买卖?不做了。”
听着沙哑不满的应声,庄子涂垂眉轻笑,青玉箫掸了掸自己的手心,咳了声道:“故人到访,芳婆也要拒之门外么?”
“故人?”芳婆落目,“死的死嫁得嫁,哪还有什么故人?老婆子一个,不招人惦记。”
“不见上一面,又怎么知道呢?”
芳婆推窗看去,在她认出那张黑衣人的脸孔时,她的心脏几欲停止跳动,她急急回看自己琢磨半宿的宝图,在那一刻,从不屈服于命运的芳婆,终于领悟到何为真正的注定。
芳婆不紧不慢收起自己手绘的宝图,又俯身对镜抚了抚有些松散的发髻,这才推开屋门慢慢走出,不时扶住身旁的旧棺材,口中恼道:“大半夜的,见什么故人?别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才好。”
“哈哈哈…”义庄惊悚,但庄子涂却生出种很久没有的畅快感觉,世间活人都只会算计,唯有死人才最最保险,在死人堆里,没有谁会觊觎你有什么,能给他们什么,庄子涂走遍天下,想到自己竟然在一个义庄找到难得的踏实感觉,不由得自嘲大笑。
“也许芳婆已经忘了我,但我却还记得你们一家老小。”
芳婆打开院门,油灯在庄子涂脸上晃了晃,岁月给了这张脸沧桑,但模样却还和往日相同,就是这个人,在姜都外把自己错认成辛婉,又带着薛灿几人找到栎老三,兜兜转转他又回来这里,这一次…芳婆对庄子涂撇嘴一笑,“是你啊,你说动栎老三走了最后一趟,害的我家阿容没了爹,我到死都记得你。”
庄子涂对芳婆抱拳作揖,自若的走进满是棺材的院落,走向还亮着灯的屋子,审视着和当年一样简陋的摆设,又端详着一身旧衣的芳婆,“你家阿容飞上枝头,没把你留在紫金府么?”
芳婆哼哼了声,“一切都要谢谢你,要不是你当年那单买卖,薛灿他们也活不到今天,你好事做尽,紫金府那位夫人又怎么没把你留下?”
庄子涂不擅谈笑,怎么说得过牙尖嘴利的芳婆,他失落低头不再言语,芳婆狠狠又道:“翠竹林外挖出栎老三的骸骨,阿容不知道有多伤心,她老爹失踪七年,阿容就守了七年大孝。你为一人做事时,又有没有想过会害了另一个人?”
——“帮了一人,就要负另一人,是我对不起栎家。”庄子涂沉缓发声,面容却没有波澜。
“到底是谁杀了栎老三?”芳婆叉腰怒问,“又或者,就是你灭的口?”
“不是。”庄子涂一口否认,“人心向善,我不会杀人。”
“那你又知不知道是谁做的?”芳婆咄咄追问,“难道…是辛夫人做的,她怕栎老三看出什么给紫金府惹祸,是她让人杀了栎老三?”
“不是婉儿!”话一出口,庄子涂就把自己鄙视到骨子里,是辛婉,翠竹林里,刺客口口声声是奉辛夫人之命,明明就是辛婉做的,但直到现在,自己还在为辛婉遮掩,纵使天下恶名都由自己一人承担,庄子涂也不愿辛婉承受半分。
“不是婉儿…”庄子涂重复着,“我并没跟去,栎老三的死,我也是才知道不久…”
芳婆阅人许多,她更有一颗玲珑剔透的心肠,她知道世上有一种人是压根不会撒谎的,但这种人要真撒谎,那你如何逼问他也不会承认自己撒谎,这种人天生固执,认定了什么,就死也不会变。
芳婆给庄子涂倒了杯凉茶,庄子涂客气接过喝下半杯,芳婆随手拾掇着物件,开口又道:“你到底是什么人?阿容大婚我去过紫金府,那样雍容华贵的辛夫人…你也认得?”
庄子涂从未与人倾吐过他和辛婉的过往,他是真心爱慕这个辛家的女儿,哪怕她嫁给薛少安,在庄子涂心里她也是如此珍贵,珍贵到他不忍心伤害辛婉一丝一毫的清誉。
第134章 烈女子
庄子涂从未与人倾吐过他和辛婉的过往, 他是真心爱慕这个辛家的女儿,哪怕她嫁给薛少安,在庄子涂心里她也是如此珍贵,珍贵到他不忍心伤害辛婉一丝一毫的清誉。
“故人之交而已。”庄子涂放下茶碗。
芳婆呵呵一笑, “你说我也是你故人, 敢情我让你做什么你也会去做?婆子我喜欢天上的月亮,你去摘一颗?”
“摘星揽月谁能做到?芳婆你说笑了。”
“帮辛婉救走姜国皇孙就容易了?你不也做了?”芳婆毫不示弱, “你能为辛夫人豁出命去,我猜啊…你们是…竹马青梅的情人?”
“不是。”庄子涂面色黯然。
芳婆故意打量着风尘仆仆的庄子涂, 啧啧道:“女子觅夫君, 多是希望有一个倚靠, 能帮上自己的家族那就更好,你看着不过是个江湖游侠, 要我是辛夫人呐,也是往高处走。”
“婉儿是身不由己。”庄子涂打断道, “她有许多事不想做,但又不得不做。”
这该是多傻的男人。芳婆心底唏嘘,从辛婉出嫁到现在, 二十多年光景, 眼前这人竟然满心还只有辛婉一人, 他手握宝藏,半壁天下都可以尽归囊中,却只为辛婉折腰,做什么都愿意。
“我看不见得。”芳婆又道, “要你富过薛家,辛夫人还能不跟你?”
“人人都只看得见薛家金山,就那些东西,也值一提?”庄子涂难以克制的冷笑了一声,“辛氏嫁女求财,薛家不过出了双倍的价钱,就娶到了这世上最好的女人…”
“金山还不值一提?”芳婆做震惊脸,“薛家巨富,看傻了婆子我。”
“人人都只看得见那些表面的东西,觉得那些才是能握在手里的。”庄子涂神色愤怒攥握青玉箫,“谁又会知道,真正的东西,他们根本看不见,猜不透…”
“不知道你再说个什么鬼。”芳婆啐了口,“说教一个婆子,也就你个棒槌。”
庄子涂意识到眼前的不过是个年老的殓女,自己一腔悲愤抑郁她哪里会懂,他自嘲笑着,摆手道:“是我说错,芳婆莫怪。”
芳婆拾掇完物件,擦了擦手在庄子涂身前坐下,“我多嘴问一句,要辛夫人跟你,你又能拿得出什么给辛家?三倍价钱?”